首页 >出版文学> 青楼宝鉴(一)>第19章
黄二姐见珠凤站在一旁,嗔她不来应酬,瞪了她一眼。吓得珠凤急忙去取来水烟筒,装上烟,
敬给子富。子富摇手说:“你去给汤老爷装吧。”黄二姐问子富:“是不是酒喝多了?榻床上去躺会儿吧。”子富就在烟榻上躺下,小阿宝拧来了手巾,端来一碗茶放在烟盘里,又请啸庵用茶。啸庵坐在靠墙的交椅上,珠凤在旁边替他装水烟。黄二姐叫金凤也取一只水烟筒来,一面在榻床前面的杌子上坐下自吸,一面侧转头去悄悄儿笑问子富:“您老可是生气了?”子富说:“生什么气呀?”黄二姐说:“那么为什么好几天不请过来呀?”子富说:“我没工夫嘛。”黄二姐鼻子里“哼”了一声,半晌,这才笑着说:“说得倒也不错。成天成夜泡在老相好的那里,哪儿还有工夫到我们这儿来呀!”
子富含笑不答。黄二姐又吸了一口水烟,慢吞吞地说:“我们翠凤,脾气是不大好,也难怪您罗老爷要动气。其实我们翠凤脾气嘛是有点儿,也要看对什么客人。她在您罗老爷面前,倒还没有发过一点儿脾气哩。汤老爷现在也知道点儿她了。她做的客人,要是客人有长性,可以一直做下去,她就会跟客人好。她跟客人好了,哪里还会有脾气呢?她遇见了没长性的客人,那可就要闹脾气了。她闹起脾气来,别说不肯巴结讨好了,干脆连理都不肯理人哩!罗老爷您说,是不是这样?这会儿罗老爷好像我们翠凤不巴结您动了气,哪儿知道我们翠凤心里对罗老爷本来挺好的,倒是您罗老爷不一定要去做她,她也就不好意思来瞎巴结您罗老爷了。她也知道蒋月琴跟罗老爷已经做了四五年了。有一次,
她跟我说:‘罗老爷可真有长性,在蒋月琴那里能做上四五年,在咱们这里做起来还会有错吗?’我说:‘既然你知道罗老爷有长性,干吗不巴结着他点儿?’她说:‘罗老爷有了老相好的,只怕咱们巴结不上,倒落得叫蒋月琴笑话。’她是这个意思。要说是她不肯巴结您罗老爷,那可真冤枉她了。我说罗老爷,你们现在刚刚做起,您还不知道我们翠凤的脾气,只要一节做下来,您就明白了。我们翠凤知道您罗老爷心里要做她,自然她也会慢慢地巴结起来的。”
子富听了,冷笑两声。黄二姐笑着说:“您是不是有点儿不相信我的话?您问问汤老爷看,他是个明白人。汤老爷,您想啊,如果她对罗老爷不好,罗老爷哪儿叫得到她十几个局呀?她这个人,心里跟谁好,嘴上总也不肯说出来。连老妈子、小大姐儿都不知道她的心事,只有我还多少能摸着点儿。如果这会儿我放罗老爷走了,一会儿她回来,可就要埋怨我啦!我老实跟罗老爷说了吧:自从她做大生意以来,也有五年光景了,通共就做了三户客人,一户在上海,还有两户,一年上海不过来两三趟,可以说是干净极了。我要她自己再看中一户客人,帮我多做点儿生意,那可真是难死了。差点儿的客人别去说他了,就是挺好的客人,她说没长性,也只好拉倒,叫我有什么办法?就为这个,我看见她跟罗老爷挺好的,就指望罗老爷跟她一直做下去,我也好多做点儿生意。要不然,说句实话,像罗老爷您这样的客人到我们这里来的也不少,走出走进,我可曾去应酬过他们?干吗单是您罗老爷来了,我要来伺候您哪!”
大生意──妓院里指清倌人梳拢后留客人过夜,以别于出局、打茶围这些“小生意”。
子富还是默然,啸庵也微微含笑。黄二姐又说:“尽管罗老爷才做了半个月,对我们翠凤总算不错。不过我们翠凤见罗老爷有老相好的,好像只拿我们当作垫空的意思。我跟她说:‘你也巴结着点儿嘛,什么老相好新相好的,罗老爷还会亏待咱们吗?’她说:‘过两天再看吧!’前天她出局回来,跟我说:‘妈呀,你说罗老爷跟我好,罗老爷到蒋月琴哪儿吃酒去了。’我说:‘多吃一桌酒算什么!’谁知道她倒多心了,说:‘罗老爷本来就跟老相好的好嘛,哪儿肯跟我好哇!’”
子富听到这里,接嘴说:“那可容易得很,咱们也摆起台面来吃一桌,不就完了?”黄二姐正色说:“罗老爷您做我们翠凤,倒也不在乎吃酒不吃酒。别为了我的一句话,摆了酒了,一会儿翠凤还不过是那样,倒说我骗您。您要做我们翠凤嘛,一定要单做她一个,包您十二分巴结,没一点儿不满意。可别做做我们翠凤,又去做做蒋月琴,落得两头不讨好。您要是不相信我的话,您就试试,看她到底待您怎么样。”子富说:“这个嘛,
容易得很,蒋月琴那儿我不去就是了。”黄二姐低头含笑,又吸了一口烟,这才说:“罗老爷,您可真会说笑话!四五年的老相好了,说不去就不去,也亏您说得出来。还说‘容易得很’,可是在骗我?”说着,放下水烟筒,到对面房间里去了。
子富回想陶云甫的话,果然不错。想跟汤啸庵商量,却又觉得不便。自己琢磨了一番,坐起来喝了口茶。珠凤忙送过水烟筒来,子富还是摇手不吸。只见小阿宝和金凤两个趴在梳妆台前面,凑近灯光,两个脑袋紧挨着,边看边笑。子富问:“你们在看什么?”金凤见问,劈手从小阿宝手中抢了过去,笑嘻嘻地拿了过来给子富看,──原来是半个胡桃壳儿,里面是彩色粉捏的一出春宫。子富呵呵一笑,金凤说了声“您看哪”,捏着壳外的线头抽拽起来,壳中的人物居然都会动唤。啸庵踅过去看了看,笑问金凤:“你认得这是什么吗?”金凤说:“葡萄架嘛,有什么不认得?”小阿宝忙笑着阻止说:“你别跟他说,他要讨你的便宜呢!”
黄二姐听见这边说笑,又走过来问:“你们笑什么?”金凤把春宫拿去给黄二姐看,黄二姐说:“哪儿拿出来的,还放回哪儿去,等会儿弄坏了,又要挨说了。”金凤随即把胡桃壳儿春宫递给小阿宝拿去放回原处。
罗子富站起身,给黄二姐丢了个眼色,俩人一同到中间客堂,嘀咕了好一会儿,只听得黄二姐趴在楼窗口上向下叫喊:“罗老爷的管家在吗?叫他上来!”子富进房,就叫小阿宝拿笔砚来,央汤啸庵写请帖,无非只就刚才同席的随便请几位。黄二姐亲自去点了一盏保险台灯来,看着啸庵草草写完,就递给小阿宝送到楼下去,叫外场去请。小阿宝和金凤两个趴在梳妆台前看一样东西,边看边笑。罗子富和汤啸庵过去一看,原来是半个胡桃壳儿,里面是彩色粉捏的一出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