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转到居安里,摸到潘三儿家门口,举手一推,里面闩着。张寿敲了两下,不见答应,又连敲了几下,才有个老婆子答话:“谁呀?”来安接应说:“是我。”老婆子说:“小姐出去了,对不起。”来安说:“你开门哪!”等了好一会儿,里面静悄悄的,并不来开。张寿发起火来,提脚把门踢得“嘭嘭嘭”山响,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老婆子这才慌了,
一边说:“来了,来了!”一边开开门,见是二位,又说:“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大爷、来大爷。”来安问:“徐大爷在这儿吗?”老婆子说:“没来过呀!”
张寿见厢房里有灯光,三脚两步,就闯进房间里。来安也跟进去。只见一个人从大床帐子里面钻了出来,拍手跺脚地大笑。一看,正是徐茂荣。张寿、来安齐说:“惊动你了,可真对不住啦!”老婆子在后面也呵呵地笑着说:“我只道徐大爷走了呢,却原来在床上!”
徐茂荣点了榻床上的烟灯,叫张寿抽鸦片。张寿叫来安去抽,自己却撩开大床帐子,直爬上去。只听见床上扭做一团,又有个女人大声喊叫:“干吗呀!能这么闹么?”老婆子忙上前相劝:“张大爷,别价!”张寿不肯放手,茂荣过去一把拉起张寿来说:“你这样一个劲儿地瞎闹,像话吗?”张寿刮着脸皮羞他说:“你这是帮着你的相好,是吧?可她算不算你的相好哇?啊?别不害臊了!”
那叫潘三儿的野鸡披着棉袄下床,张寿还笑嘻嘻地瞧着她做怪相。潘三儿沉下脸来,白瞪着眼,直勾勾地瞅着张寿。张寿把头颈一缩,说:“啊唷,啊唷!吓死我了!”潘三儿哭笑不得,半生气地说:“再闹,我可要翻脸了。”张寿依旧嘻皮赖脸地打哈哈:“别说是翻脸了,你就是翻起屁股来,我……”说到“我”字,却顿住了嘴,重又走到潘三儿耳朵边说了两句。潘三儿发急说:“徐大爷你听听,你的好朋友说的是什么话!”茂荣只好向张寿央告说:“都是我不好,对不起,请包涵点儿吧!我的好哥哥!”张寿说:“你求饶了,也就算了。要不,我可得问问她:大家都是朋友,是不是徐大爷比张大爷长三寸哪?”潘三儿接嘴说:“你张大爷有恩相好在那儿,我是巴结不上的,只好请徐大爷多照应点儿啦!”张寿对来安说:“你听听,徐大爷,徐大爷的,叫得多亲热,徐大爷的灵魂儿都让她叫走了。”来安说:“我不听。怎么没人叫一声我呀?”潘三儿笑着说:“还是来大爷够朋友,说话没偏没向。”张寿说:“要说够朋友……”刚说了半句,被茂荣大喝一声剪住了:“你再要说出什么来,两个耳刮子!”张寿说:“就算我怕你,行了吧?”茂荣说:“你倒来讨我的便宜!”一面说,一面挽起袖子,赶着要打。张寿往外就跑,徐茂荣随后追去。徐茂荣从大床帐子里面钻了出来,那叫潘三的野鸡也披着棉袄下床来。张寿还笑嘻嘻地瞧着她做怪相。
张寿拔去门闩,跑出门外,直奔到胡同东头拐弯处,不料黑暗中有个人走来,撞了个满怀。那人急得直嚷:“干吗,干吗!”听上去声音很熟。徐茂荣从后面赶来,问:是不是长哥?“那人答应了一声。徐茂荣就拉住了那人的手,转身回去,又招呼张寿:”你小子快回来吧,绕了你了。“
张寿放轻脚步,随后进门,仍把门闩上。看帘下那人,原来是陈小云的管家长福。张寿忙进去问他:“是不是散了席了?”长福说:“哪儿能就散了?局票还是刚发下去呢!”张寿想了想,叫:“来哥,咱们先走吧!”徐茂荣说:“咱们一块儿走!”说着,就一哄而去,潘三儿送也送不及。
四人离了居安里,往东到石路口。张寿不明就里,只顾往前走。徐茂荣一把拉住,叫他朝南。张寿说:“上哪儿?我不去。”徐茂荣在背后推了他一把说:“你敢不去,跟我犟犟试试!”张寿几乎一交摔倒,只得一起过了郑家木桥。走到新中街,只见路边一个中年女人抢过来叫了一声“长大爷”,拉了长福的袖子,嘴里说着,脚下走着,引到一处,推开一扇半截栅栏门进去。里面只有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子靠墙坐着,桌上放一盏昏暗的油灯。那女人问:“郭姥姥,烟盘在哪儿?”郭姥姥说:“就在里床。”
那女人忙取个火纸媒子,引了火到后半间去点着了马口铁回光镜玻璃罩壁灯,把火苗儿旋得高高的,请四人进房去坐,又点上了烟灯。长福说:“鸦片我们不抽了,你去叫阿二来。”那女人答应着去了。郭姥姥又颤巍巍地摸进房里来,手里拿一只洋铜水烟筒,问:“哪位用烟?”长福一手接过去,说声“甭客气”。郭姥姥仍到外半间去坐着。张寿问:“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可也真会找地方玩儿!”长福问:“你说像什么地方?”张寿说:“我看叫‘三不像’:野鸡不像野鸡,台基不像台基,花烟间不像花烟间。”长福说:“正是花烟间。因为这会儿她有客人,
暂借这个地方来坐会儿,懂吗?”
火纸媒子──当时火柴虽然已经由瑞典进口,但是极为名贵,一般人用不起。通常大都还是用火镰、火石打火。打火之先,要用黄标纸搓成一个纸卷儿,点火以后再熄灭,使纸卷儿尖端炭化。打出来的火花儿迸到炭化的尖端,马上用嘴吹气,能把纸卷儿点燃,并吹出火苗儿来。这种纸卷儿,就叫“火纸媒子”。也可以用它从一盏燃着的灯引火去点另一盏灯。
台基──专供男女临时幽会的地方。
说着,听得那栅栏门“呀”地一声响。长福往外一看,正是王阿二。阿二进房来,叫声“长大爷”,又问三位尊姓,随后说:“对不起,恰好不凑巧。诸位要是不嫌脏,就在这儿坐会儿,抽口烟,行吗?”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