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思量:“咱每今番下了第,是咱的学问短浅。明日写着榜子,做着一首诗,去见那朱五经,问他学习些个。”那诗道:
百步穿杨箭羽疏,踌躇难返旧山居。
鲰生欲立师门雪,乞授黄公一卷书。
朱五经看了这诗道:“秀才,您每下第不归故乡,小生惯诵经史,教导乡里徒弟,无过是教他学习个孝弟忠信的道理,识认得个三纲五常。如门下高作末句,愿学黄石公兵法,觇贤丈志气不凡,非小生所敢与闻。”黄巢道:“小生意下不是恁地说。为见而今世界不是修文时节,小生赴选长安,取的三名,不是权势子弟,则是豪富儿郎。咱每寒酸贫儒,纵有行如颜、冉,文如班、马,也不中选。看来只好学取长枪大剑,乘时作乱,较是活计。咱每贫儒,处这乱世,饥来有字不堪餐,冻后有书怎耐冷?便如师父平日无书不读,直是皓首一经,也不得一名半职,便在乡里教着徒弟,也济得甚事?”朱五经道:“分明是如贤所教,但是小生自小兀坐书斋,不谙其他生活,只得把这教学糊口度日,为之奈何?”
朱五经有三个的儿子:第一的名做全昱,第二的名做存,第三的名做温。各自小年不肯学习经书,专事游手好闲,平常间吃粗酒,使大棒,交游的是豪侠强徒,说话的是反叛歹事。在屏风後倒卧,忽听得黄巢向他爷说着那使枪使剑的话,心下快活,思量这人也是个好汉,未免出来与他厮见。朱五经向黄巢道:“秀才无事,且在家里闲坐,待讨些盘缠相赠。”那朱温、朱全昱兄弟,每日间邀取黄巢出去闲走。一日,黄巢见有一雁飞从天外来,黄巢拿起一张弓,满如弦月,放一只箭,快似流星,将雁儿左翼射过,从半天攧下来。雁口中衔得一纸文字。黄巢未见那文字时,万事都休;才见了那文字後,十分恶气上心来,铁石万钧也遏不。那纸上写着个甚的?道是:
四边云雾迷,黄巢。
丈夫四方志,急急奔仙芝。
黄巢看了这首诗,道是:“详诗中意义,是教咱每去投奔王仙芝也。”那时王仙芝在曹、濮、郓三州作乱。“曹州是咱每乡故,待奔归去,又没果足,怎生去得?”那朱温听得恁地,说道是:“贺喜哥哥!射雁得诗,分明是教取哥哥行这一条活路。便无果足,又做商量。咱三个兄弟,且去买些个酒吃了,却做话说。”见那酒店前挂着一个酒望儿,上面写四句诗道:
百尺竿头一布巾,分明写出酒家春。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黄巢和那朱温、朱全昱、朱存三个兄弟,一同入那酒店里坐地,唤酒保买杯酒和肉来,四个一就吃了。那黄巢拿着酒盏抬身起来,向朱全昱兄弟道是:“咱孤单一身,流落外里,愿与哥哥结义为弟兄,他时富贵无相忘。”那朱全昱道:“咱每也有这般意思。”便叙年纪大小:黄巢与朱全昱同年,却大了五个月,便拜黄巢为兄,那朱全昱、朱存、朱温做弟弟。盟约已定,当时朱温笑道:“哥哥好说大话!您而今要奔归乡故,尚无盘缠,几时得到富贵不相忘时节?”说话里,只见朱存出来道:“咱有一个计策,讨得几贯钱赠哥哥果足归去,只要兄弟每大家出些气力。探听得这里去不远二十里,有个村庄唤做侯家庄,有个庄主唤做马评事,家财巨万,黄金白银不计其数。咱兄弟每待到二更时分,打开他门,将他库藏中金帛劫掠些与哥哥做路费归去,怎不容易?”黄巢道:“若去劫他时,不消贤弟下手。咱有桑门剑一口,是天赐黄巢的。咱将剑一指,看他甚人也抵敌不住!”道罢便去。行过一个高岭,名做悬刀峰,自行了半个日头,方得下岭。好座高岭!是:根盘地角,顶接天涯。苍苍老桧拂长空,挺挺孤松侵碧汉。山鸡共日鸡齐斗,天河与涧水接流;飞泉飘雨脚廉纤,怪石与云头相轧。怎见得高?
几年攧下一樵夫,至今未曾攧到地。
黄巢四个弟兄过了这座高岭,望见那侯家庄,好座庄舍!但见:石惹闲云,山连溪水。堤边垂柳,弄风袅袅拂溪桥;路畔闲花,映日丛丛遮野渡。那四个弟兄望见庄舍远不出五里田地,天色正晡,且同入个树林中躲了,待晚西却行到那马家门首去。从那岭腰分路入这小路上去,那树林深处,见一个小小地庄舍,僻静田地里,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堽,远看黑气冷森森,近视令人心胆丧!
料应不是孟尝家,只会杀人并放火。
那朱温见庄门闭着,不去敲那门,就地上捉一块土,撒放屋上。只见一个大汉开放门出来。黄巢进前起居,问丈人高姓。那大汉道:“我姓尚名让,祖居濮州临濮县。因关东饥馑,王仙芝倡乱,遂聚众落草。欲返乡里,动身未得。”黄巢听得恁地说,不觉泪眼汪汪道:“叔叔好交您知,咱也是曹州人氏,只因赴选长安,流落外里,而今盘缠阙乏,无因得回乡故,撞着朱家三个弟弟,邀小人今夜做些歹生活。且借盛庄歇泊少时,求些饭吃,待晚便去。”尚让道:“不消恁地。咱每部下自有五百个喽罗健儿,人人猛似金刚,个个勇如子路。倘得门下做个盟主,可择日便离此间,沿途杀掠回去,不旬日间便到故乡,参见父母。”黄巢道:“咱有天赐桑门剑一口,所向无敌,何况更有五百人相从,何事不济?”道罢,尚让酾酒杀牛,排办茶饭。黄巢次早与朱全昱、朱存、朱温三个弟弟相别,临行拿盏嘱付:“他日兄弟每富贵时节,誓不相忘。”道罢,各自离去。
那黄巢得五百贼众,拣下辛卯日离那悬刀峰下,将那村庄放火烧了而去。一路上遇着仓库,便劫夺米粮,投向曹、濮州路回去。不数月,行到临濮县,将五百人潜伏深山中。两个潜地入县坊去,但见县城摧坏,屋舍皆无,悄无人烟,惟黄花紫蔓,荆棘蔽地而已。
第1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