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自从过门,无所不做;且是性情又好,呼气来,呵气去的,就吆喝他两句,他也不使个性子。人人都说于氏有造化,就摊了恁么一个贤惠媳妇。
[倒扳桨]媳妇终日不从容,婆婆闲的皮也疼,不知心里还待咋,终朝吵骂不停声;不停声,好难听,人人说是糊突虫。
一日,安大成有病,不曾起来,珊瑚还照寻常的规矩,早早起来,梳的光头面净,去伺候婆婆。到了门外,于氏不曾起来,等*(左日右喿)子,二成才开了门。于氏才起来,一眼看见珊瑚,那脸上就有些怒色。
[倒扳桨]早儿新妆下镜台,停停久候寝门开,进门先看婆婆面,恶气冲冲怒满腮;怒满腮,自疑猜,不知又是为何来。
珊瑚看出他怒来,却不知其故。到了房里,给他端了尿盆子来,又上床待去给他梳头。于氏推了一把,没好气说:“我不希罕你!”珊瑚在旁里站着,看他那脸。于氏说:“你扎挂的合妖精似的,你去给那病人看的,只顾在这里站嗄哩?”珊瑚才知道是嗔他扎挂,就出去了。
[倒扳桨]珊瑚随即进房来,脱了衣裳换了鞋,落了鬅头洗了粉,去了裙子掩掩怀;掩掩怀,插金钗,未照菱花*(上髟下狄)髻儿歪。珊瑚换了衣妆,又来到婆婆房里。于氏方才洗脸,流水找着手巾,拿在手里伺候着。于氏洗完,从珊瑚手里一把夺过来,甚不自在。
[倒扳桨]手巾一把夺过来,容颜老大不自在,珊瑚在旁不敢去,低头无语暗徘徊;暗徘徊,好难猜,单等着婆婆说出来。
珊瑚不敢去了,只顾站着。于氏拭了脸,劈珊瑚瓜的声一耳根子,说:“我看不上你乜脏样!”珊瑚又不敢问是为什么,待了一会说:“你说罢,就要赌气了么?”
[跌落金钱]珊瑚两眼泪撒撒,说娘方才怒气加,亲娘呀,我还不知是为吸。娘道不是该这么,我就回房换了他,亲娘呀,谁敢在你身上诈?这身衣服不堪夸,穿着做饭纺棉花,亲娘呀,不是因着那句话,刚才算计一时差。我的不是说什么,亲娘呀,望你宽洪担待罢。
于氏不待看也不待听,黄天黑地的蹦起头来了。安大成平日极孝,正卧着,听见他娘吵骂,扎挣起来,流水来问:“娘是为嗄来?”于氏也告诉不出口来,只是鬅松着那头哭骂。珊瑚还要来表白,大成说:“你还不跪下?你说什么话!”珊瑚就流水跪下了。
[跌落金钱]大成说他一二十,一点人性全不知,亲娘呀,终朝惹的长生气。为人全不识高低,你可看了是合谁?贱人呀,怎么要说你自家?只是该拿他当粪堆,休要为他气着你,亲娘呀,你可暂且消消气。看这一样揣东西,不宜量好说只宜量捶。贱人呀,气着娘你该什么罪?
大成巴数了一阵,墙上挂着一支鞭子,拿下来把珊瑚打了几下子,于氏那气才略消了。又怕使着他娘,才吩咐散了。
[银纽丝]于夫人此时运正也么高,尽着你歪揣济着你叨;若遇着妇不贤良儿又浑,要再不孝顺,一溜子把气淘,有理还着你没处告。媳妇肯将鞭子敲?夫妻恩爱为娘抛,我的天,孝天生,可是天生孝。于氏自那日以后,越发厌恶珊瑚,来到近前,一句好气也没有。珊瑚起来,依旧梳一千不丑不俊的头,披上一件不脏不净的衣裳,换上一双不新不旧的鞋,照常的伺候。
[银纽丝]没人处寻思双泪也么涟,不晴不雨的奈何天。好可怜,翻贴门神左右难:丑了怕你恼,俊了你又嫌,就是这模样难更变。满肚冤屈对谁言?心里的苦水变成酸,我的天,叹见人,好叫人叹见!
那一日,大成生了*(左日右喿)子气,直挣子一身汗,他病到好了。知道他娘厌恶珊瑚,也就躲出去别处宿卧,他娘知道他也不爱珊瑚。
[呀呀油]别珊瑚,别珊瑚,从此分开两下里孤,这家子独一床,那一家另一铺。别珊瑚,别珊瑚,见了说笑都全无,一来是体娘的心,二来是解娘的怒。
待了半年,那于氏全感化不过来,比桑树,骂槐树,只是给珊瑚那不自在。见一个狗来,就骂:“狗科子!你来人前里摇头摆尾的,装什么俊哩?”见一个鸡来,就说:“鸡科子!到几时杀了你,这眼里才利亮了!”珊瑚只推不懂的。
女孩家,女孩家,孝顺贤良谁似他?分明是心灵通,只装着不懂话。责备自家,责备自家,照旧全无半点差。我尽了我的心,尽你怎么骂。
安大成每日见他娘全没今欢喜脸儿,便寻思:娶老婆原是成家人家,既是母子不自在,要老婆怎的?写了休书,对珊瑚说:“你不孝,着咱娘生气,我也没有那些气合你啕,不如休你去罢。这不是休书!”
骂贱人,骂贱人,指望你来孝娘亲,你全然不听说,光合咱娘撒懒。疾忙起身,疾忙起身,拿着休书另嫁人。若还得娘喜,情愿打光棍。那珊瑚也不接休书,也不做声,也不动弹。大成说:“你待等着撵才走么?”珊瑚那眼里,清澌澌的掉下泪来。去给于氏磕了头,磕了起来说:“娘真个待休了我么?”于氏说:“我没造化情受你这个好媳妇,休去了也罢了!”
泪珠儿抛,泪珠儿抛,恩情一笔尽勾消!双膝跪尘埃,哀哀的把娘叫:有粥同熬,有粥同熬,真个将奴休断了?这媳妇泪双双,那婆婆还激激笑。
珊瑚说:“我来了三四年,在娘身上就没点好么?”于氏说:“有什么情!”珊瑚没奈何,才拭了拭那泪,到了房里,取了一把剪子出来,又朝着大成拜了拜说:“我身上一个针也没带着,留着等你娶了好婆子来,你可给他。惟有这把剪子,是从小使的,我拿了去罢。”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