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聊斋俚曲集(上)>第26章
我那兄弟叫张诚,小小的年纪他知道爱兄,列位呀,他为我才把残生送。我找他死到阴城,阴间问了够千万声,列位呀,到阴间才知道他还有命。有人就道事难凭,猛虎衔人定不生,尊客呀,死活只怕也未可定。又有人说好至诚,此人若要把命倾,可就是,老天全然无灵应。
正说之间,有七八匹马过来,像是一个官府,众人一齐闪开,让他过去。马上一个官府模样的,看了一眼,过去了。后边有一个美少年,来到近前,把马勒住,细细的端相。张讷还不敢看他,他忽然跳下马来,问了一声:”这是俺哥哥呀!“张讷抬头一看,却是年年寻、日日找的那个张诚,不觉一把拉住,两人放声大哭起来。
只说你遭虎是命里该,我也为你到夜台,兄弟呀,到阴间才知你还在。隔日还魂痛伤怀,不见兄弟誓不回,兄弟呀,我离家已是三年外。三省走了万条街,瑞州今日我初来,兄弟呀,几乎把我那心使坏!见你的念头已是丢开,破上路死便路埋,兄弟呀,谁想合你又在一块!
二人痛哭,那路上行人无不感伤。马上跟随的,都跳下马来站着,等张诚哭罢,才到马前,禀知那官府。
[罗江怨]那张诚来到马前,一字字诉说根原,马上不住连声叹。吩咐人又把马牵,扶张讷跨上雕鞍,一齐到了那官府院。兄合弟细说当年,才知道有个因缘,从来千古何曾见?若不是他被虎衔,怎能得个个团圆?老天真不由人算。
一齐到了那官府家里,兄弟细说原由。原来那一日虎衔张诚去,并不曾伤他,丢在路旁而去。这官府原是瑞州的同知,他原是满洲人,罢了官,就在瑞州居住,现今赎了身,也是姓张。一日往南昌公干,起的身早,见张诚欹在路旁,看了看,是个书生模样,试了试还有气,就下轿来,守了一霎,还魂过来,说起家乡是陕西保城县,离家已隔八百余里,就按在轿里去了。
那猛虎将人衔,遥遥经过万重山,鞋袜全脱衣裳烂;又不曾印个牙尖,跑了程途也够一千,丢在道旁没人见。张同知恰早回还,看了看面似粉团,慈悲不觉心怜念。带到家喜喜欢欢,暂教他奉事堂前,许着送还他保城县。起初时两不相干,谁承望兄弟得团圆,猛虎必定是神佛变。
张老爷因着自己没儿,见张诚是个齐整人才,有心拾了他去做个义子。不一日,就到了瑞州。
[叠断桥]到了瑞州,到了瑞州,便与太太说因由。实话告张诚,要他把干儿做。无家可投,无家可投,重拜爹娘另磕头。张诚无奈何,只得全俯就。
张诚给张老爷做了儿。这一日城隍庙开会,爷俩赶会回来,不想撞着他哥哥。
暗泪长抛,暗泪长抛,西望家乡万里遥。哀哀一片心,开口向谁告?马上锦袍,马上锦袍,偶尔出门玉辔摇。哥哥在眼前,梦想何时到。
那一日来到家,给张讷换上衣服,一处坐着。便问:”贵族先世曾有乡绅么?“张讷说:”敝族原是山东人,先族曾做过浙江布政司。“张老爷说:”我也是山东人。贵府是那一府呢?“张讷说:”是东昌府。“张老爷说:”奇呀!既是东昌府,怎么又在陕西住呢?“张讷才说缘故。
嫡母如何,嫡母如何,鞑子虏去浪漳河。后娶我生身母,又遭了塌天祸。仅得存活,仅得存活,家父陕西去时多。又娶张诚娘,就在那里过。
张讷说了一遍,张老爷点一点头,说道:”哦哦!你那嫡母姓嗄呢?“张讷说:”姓王。“张老爷又点了点头道:”哦哦!“忽然跳起来,上后宅里去了。略不停时,老太太出来了。张讷磕了头。老太太便问:”你老子什么名字?“张讷说:”是炳之。“老太太眼中落下泪来,说:”咳!你就是张炳之的儿么?“你是姓张,你是姓张,家门原自在东昌。你那老爷爷,当初也有名望。我就是姓王,我就是姓王,就是你前边头一个娘。可不知弄的您爹爹,近来怎么样?
老太太回头说那张老爷:”这都是你的亲兄弟,你拿着当儿,折罪煞了!“张老爷说:”张诚何曾说出是山东人来?“我问张诚,我问张诚,何曾说出是山东,只说他姓张,与我为同姓。说的分明,说的分明,指引我兄弟再相逢,如今倒叫我心酸痛。原来张老爷就是王太太所生。王太太被黑固山虏去,五个月生了张老爷,起了个名字,叫做白持。后来固山死了,因着老太太思家,他就赎了身,改名张复。
因为母亲,因为母亲,复了张姓又赎身。每遇着东昌人,就把爹爹问。全无信音,全无信音,炳之少年离家门,一凡故乡人,无复能相认。
张老爷整日的问不着,忽然得了老子真信,又添了两个好兄弟,扎括起来,却是一表人才,又孝母,又敬哥。张老爷异常的欢喜,就合他同桌吃饭,同床宿卧,就商议同归陕西。
[劈破玉]张老爷常思念那故乡的情义,平空的拾了俩亲亲的好兄弟,欢喜的娘儿们拜天又谢地。吩咐人四卖田宅,一心要上陕西。愁只愁两个娘同居,只怕嫉妒人要弄气。
这张讷是个孝子,并不肯说后娘一字。老太太恐怕到家,合他合不上来,便叫张讷那没人处,问那李氏的性情。张讷答应说:”极贤惠!“老太太不大信,又商量那张老爷。张老爷说:”不必察访。“那张讷为兄弟出来讨饭,这个人我看他是个圣贤,他怎肯无道理说那后娘的过犯?仅仔剩了人一个,割舍的出来受颠连,那后娘的心肠,这也就摘下帽子看见纂。
张老爷说:”我看这两个兄弟都是贤人,那后娘纵然不好,张讷也不肯说。自我看来,一个儿着虎吃了,剩了一个儿,还着他来到这里,为娘的也就可知了。“老太太说:”依你这一说,是不去好。“张老爷说:”那有不去之理!只是去也有法,不必疑难。“张老爷叫母亲你把心放,只管去也不必望他贤良。到那里住两天看一看风浪,若好就在一堆过,纵然不好也无妨,咱另起一位楼宅,盖上几座厅堂,买上一些桌椅,买上几张藤床,雇上几个小厮,寻上几个梅香,支上几个锅炉,下上几斗粗粮。他端的是他的碗盏,咱穿的是咱的衣裳。一下里叫爷,两下里叫娘,不合他一个锅抡勺,像这等还有什么话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