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聊斋俚曲集(上)>第148章
张鸿渐紫袍金带,骑大马直过天街,人人都说探花来,模样不像三十外。翰林公子带牙牌,日日街头去把荣华卖。
不说爷俩京中得意,打点告假还家,却说方太太虽是欢喜,却还盼望那殿试的消息,便说:”娟娟,怎么京里全无有个信来呢?“[叠断桥]家门衰孤,家门衰孤,小小功名总不似无,还得个新翰林,才压得仇人住。人心无足,人心无足,得了陇来又望蜀,我看那小保儿,耽得个翰林做。
方奶奶说:”媳妇,咱有了两个进士,我这心里又指望个翰林。“娘俩正在房中笑说着,就有人来报:”太爷殿了探花了。“你说他娘俩好喜呀!
太太开笑颜,太大开笑颜,回头想想十年前,只待做奶奶,做太太不情愿。今日却不然,今日却不然,不指望老虎又爬山,这一探花郎,应该合保儿换。
你说房里那些妇女们,都说咱太太欢喜了,乜模样越发俊的娇嫩了,年纪三十四五,只像二十四五呀是的。
太太笑吓吓,太太笑吓吓,人生世上能有几?既然是为个人,却也该尝尝那奶奶味。保?儿两道眉,保儿两道眉,前生像有个造化根,到了做翰林,这么才成对。
正说着,又有个人来报:”少爷拉了翰林了!“你说这一喜,若是不会喜的,可不就是八十的老翁转磨磨,——就晕杀了?
喜气扬扬,喜气扬扬,我说保儿不寻常,我每日看着他,就有个翰林像。满斗焚香,满斗焚香,拜了天地拜家堂,到此时把仇人,放不在心坎上。
此时闹动了合庄,都来磕头,连那李大的老婆,在家里也坐不住了,跟搭着也跑了来,捣了顿头去了。
都来叩头,都来叩头,仇家也不敢记前仇,跟搭着别人来,好像那鸡*(左口右参)豆。闹闹稠稠,闹闹稠稠,摸了个凳楂坐在门后头,出去合人说,俺奶奶合我厚。
此一时,断不了京里有人来往,已是打听着他爷俩告了假,就待来家。家里彀多少人伺候,四面庄里彀多少人迎接!
[玉娥郎]竖大旗,挑长幡,人声喧,刀枪钺斧共勾镰;鼓吹一大攒,锣鼓闹喧喧,好一似排大驾,上太山。财主亲戚,衣帽新鲜,坐雕鞍;穷人借衣难,套上蓝布衫,找一个毛驴儿骑着颠。接了大半天,探马来往窜,这头行已合那执事连。
接了半日,张太爷到了。管家到轿前跪禀:”众乡亲们接太爷咧。“张太爷听说,即忙下轿,都说了几句话。众人恳请,方才上轿。
[罗江怨]众乡亲摆列两边,那管家跪禀轿前,老爷下轿来相见。小人们磕头问安,亲戚们叙叙寒温,老爷从头问一遍。又上轿呼呼扇扇,那探马跑跑颠颠,五十里一派人声乱。不一时来到门前,三声响大炮连天,四乡里多少人来看。
方太太使人探望着,太老爷隔着二十里了。一霎时又来报:”大太爷隔着十里了。“一霎又来报:”来到门前了。“方太太合孟娟娟都穿红官袍等候。不一时,太爷父子下轿,进了宅了。
[耍孩儿]老太爷进宅门,见太太泪纷纷,十余年夫妻又相认。年年我在天涯外,寡妇孤儿过十春,几乎把你心操尽!今日里孩儿富贵,我还该谢谢夫人。
太爷说:”今日我应该谢谢你才是。“太太说:”你说是那里话!“方太太泪涟涟,那几年把我心眼望穿,这几年把我这魂惊断。但只是望你残生在,不敢望你做高官,谁想如今来相见。今日里明明的相会,还像是梦里团圆。
夫妻哭罢,少老爷方铺下毡,给太太磕头。
方太大叫一声,我那儿你是听,一行笑着泪珠进。你做了秀才还打瓦,打你的时节我心疼,不想有个翰林命。还记的朝朝每日,我陪你坐到三更。
太爷听说太太苦心教子,又痛极了,说:”我越发该谢谢夫人了!“割慈爱教儿童,陪读书到三更,说来叫人心酸痛。我就在家常教子,也只是断不了把书攻,那想你把苦心用。我千年出亡在外,倒情着做了太公。
不一时,方二爷来道喜,两个作了揖。太老爷又作揖,下泪说:
[平西调]自离别十年后,不肖人南北漂流,到如今侥幸才把功名就。我家孤儿寡妇,谁敢出来伸头?百般的仗赖,刻骨也是难酬。他娘们去坐监,好不可羞!多亏了你昂昂的志气,报复了冤仇,若不然受磨难到何时彀!
方二爷说:”这都是贤弟的福分,贤甥的造化,带着我中了个进士。“太老爷说:”那严老儿如今坏了,老兄还可以起复。“方二爷说:”那就有个指望了。“为妹子把奸臣来俯就,到如今梦里还羞,倒是这去了官儿还好受。常恨那科道们,骨突着嘴儿,该把他眼挖!我若是还行取进京,定要撞倒那五凤楼。天下的大害,固是州县不肖,也是那司院贪求。那我定要上几个本章,除除民害,砍几个贼头,就是那徒流秀才还可救。
太爷说:”吾兄就有此志向,小弟也可帮助。咱暂且吃酒罢。“吩咐着酒来。
[跌落金钱]亲戚隔断十余载,今日相逢笑颜开,老兄呀,把杯同饮共一快。快把美酒暖暖筛,美味佳肴端上来,老兄呀,登堂不饮上门怪。二哥尊庚呢?方二爷说:比舍妹大三岁。又叫一声二兄台,得开怀处且开怀,老兄呀,人生有几个三十外?莫学俊来莫学乖,相逢只要吃三杯,老兄呀,明朝自有明朝在。
方二爷说:”我从来不能多饮,已是醉了,别了罢。“遂作别上马而去。太爷说:”看酒来,咱作一个合家之乐。“妻子得相逢,一家团圆喜重重,夫人呀,或者今朝不是梦。孩儿与我斟一盅,家人难得一樽同,我如今,要吃千咱那床头瓮!想我流落在西东,想你愁闷在房中,夫人呀,要饮杯酒何人供?十九方才认太公,对面还不识颜容,我儿呀,鬼神会把人撮弄。
不一时掌上灯来。太太说:”叫那丫头子们来,歌舞一回。“一霎时,玉兰合瑞香到了。太老爷说:”这是从何处得来的?“太太说:”说起来教人伤感。“思想起当初凶信闻,房中终日泪纷纷,那时节,孩儿买来解我的闷。房师赠他二百银,倾囊买了两个人。多亏了,他朝朝日日在房中混。一混一个夜儿深,娟娟去后掩房门,他两个跟我就在乜床头困。能学飞燕舞轻尘,能歌十折《锦堂春》,愁时节,教他略解心头闷。老太爷说:”你看他舞艺虽然不多,果然舞的好。再看酒来。“舞袖翩翩锦带垂,舞来真似燕轻飞。你看他,轻盈赛过霓裳队。两行红烛照深闺,妻子团圆共一堆,这时节,人间快乐真无对。一杯一杯又一杯,喜气重重酒力微。不觉的,明月西转参星坠。痛饮何劳击板催?渐觉昏沉体不随,夫人呀,今宵一个酩酊醉。
太老爷起来,说:”醉了!呵呵呵呵好醉也!“太太说:”玉兰、瑞香,扶持您老太爷房中去罢。“[清江引]醉的东歪又西倒,妻子同欢笑。千年两次归,只睡了一宿觉,都不如今夜里睡的好。
一夜晚景不题,且看下回分解。
八仙庆寿却说老太爷在朝三十年,做到兵部、吏部二部尚书。少老爷从侍读学士起,做到吏部天官。这三十年里,老太爷又生三子,中了一个进士,中了二个举人。少爷生了五个,两个中了进士,两个点了翰林。别人都是好秀才。大曾孙进的案首,到了十八上,连中三元。向后越发越盛,后事难以毕述。此一时,已是富贵极矣!
[耍孩儿]张老爷三千年,拖玉带上金銮,子孙都赴过琼林宴。进士还生进士子,千秋万辈做高官,老天爷赐了他一本生铁券。年纪才六十四五,何愁不满屋貂蝉?
大老爷做到吏部尚书,就告老还家。家里歌儿舞女,好不快乐的很!忽然想起不得意的时候来,就想起那舜华来了。
想当初遇艰难,结恩爱四五年,杀了人又救我脱了难。如今富贵三十载,一门老幼都安全,怎么能再见他一面?欲画他仙容妙影,挂在这金屋珠龛。
是日正是三月三,老太爷的华诞,子孙们冠带满堂,都来拜了寿,亲戚族人都来磕了头。老太爷回了内书房,待去歇息。
才进了内书房,摘纱帽脱衣裳,自己静掩纱罗帐。忽听的掀帘挪俏步,扑鼻一阵兰麝香,进门乃是天仙降。看了看是舜华来到,太老爷喜欢非常。
太老爷方才歇下,忽然一阵异香扑鼻,却是舜华到了。太老爷喜极了,遂跳下床来,一把拉住,说道:”咳咳!可教你想杀我了!“舜华说道:
[桂枝香]久不相晤,知君思慕。今遇着寿诞良辰,我约下群仙赐顾。将客舍全铺,十二席围裙坐褥。我带来佳肴美菜,甘脆香酥;一坛仙酒尽堪用,不必尘世酒店沽。
舜华说:”我约下八洞神仙,今日都来与君上寿。“太老爷听说,异常惊喜,便吩咐儿孙们,打扫焚香。舜华又嘱咐道:
虔诚坐侍,焚香斋戒。净洒扫紧闭厅门,都着那俗人靠外。我自有安排,一个人不容还在。随我来一双婢子,茶酒能筛。唯留夫妇儿孙辈,共候群仙下界来。
老爷听说,吩咐家人一切都出去,锁了大门,舜华合太老爷往客房里去看,掀开帘子,已是铺的极其端整。才坐下,太老爷吩咐一家老小都来拜见。
太太进叩,多蒙打救,自然该拜谢恩人;施舜华拉住袍袖。叫儿孙磕头,好端端敛容坐受。四五年祖母,名分还留。每人奉赠一丸药,能开智慧更添寿。
一家人都朝上拜了,舜华每人给了他一丸药,说道:”吃了可以开聪明、添寿数。“大家拜谢着。仙婢来报:”何仙姑到了。“仙姑微笑,稽首称道:蒙妹妹嘱咐叮咛,已约下群仙俱到。八洞烦劳,我先来登堂相告。添福添寿,世世金貂。你为五载恩情重,我为千秋姊妹交。
老爷要领着一家人朝上参拜。仙姑说:”仙家不行俗礼。“就坐了。舜华便让太老爷夫妇陪坐,少老爷合众少爷侍立两傍。忽然一朵彩云坠落,是洞宾老祖到了。
拱手一笑,大家脱套,久不见何仙姑仙容,前日蒙折柬相召,说舜华相邀,不敢不登堂领教。主人盛义,道侣情高。我先拔剑为君舞,愿君寿数比蟠桃!
洞宾老祖也吩咐不行俗礼,就坐了。舜华才称谢,劳驾动了。一行说着,张果老、曹国舅、韩湘子三仙老祖,一齐到了。
果老、国舅、湘子随后,一时来三位神仙,一个宽袍大袖,高高拱手。花篮儿不离左右,笛声隐隐,渔鼓悠悠。并祝尚书张吏部,同上寒山二十楼。
凡在坐的都打了稽首。张果老说:”我还该逐位奉谢。“都问:”怎么说?“果老说:”这寿主是个宗弟。“吕祖说:”这老儿“又来冒认华宗来。”大家正笑,钟离、采和来了。
钟离赴宴,采和同伴,忽然间瑞气千条,一霎时祥光满院。长须惹香烟,漫舞蕉扇,轻敲玉板,歌绕华筵。共饮杭州千寿酒,愿君福寿比南山!
不一时,铁拐老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