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道:“怎样不是,一点同他不敢强,就同别人也是温温和和,毫不做作,何尝象个掌兵权的人呢?在我们长辈面前,更知道分量。我虽同他一些规矩都没有,他还是必恭必敬的,我实在心里疼他。”银屏道:“哥哥也该将他要紧些才是。他有个旧毛病,不久还发的,就是征南心血用空了,全要调养,着不得气恼。前天紫云同我闲谈,说他在南方做个梦,明明白白,很不吉祥,后来又遇见过老道士,说他是兰花仙女,花神祠还有他的像呢。赠他一首诗,说他不能长久的意思。我看哥哥也要留点神,如果借事生风,闹出乱子来,如何对得住他呢?”
夫人都听呆了,半晌说道:“他怎么没有对我讲过呢?”银屏道:“他不肯告诉人,紫云瞒着他讲的。”夫人道,“那也不足信。”银屏道:“娘倒不要这么讲,说破了倒也很象。娘可知道他身上有一股兰花香?这就是个征验。”夫人道:“你且细讲给我听。”银屏就将梦中之事同老道士言语叙述。
夫人大为惊异道:“如其是真,那怎么好呢?教我老人家,何以为情!”不觉滴下泪来。银屏道:“娘呆了,此刻就悲,烦愁到那一天为止?况且寿命也是借得来的。”夫人道:“我替他多做些福,再教老和尚替他念念长寿经,看好不好?”银屏一笑,点点头。
不说母女闲谈,再说宝珠进房,文卿道:“那里去的?”宝珠道:“在太太房里。”文卿道:“有人请我画一幅岁朝画,我不耐烦画,又不好回他,请你替我代笔罢。”宝珠道:“我画的没有你好,而且笔路不同,这种冷天,不如回他好。”
文卿冷笑道:“我教你的事,不会爽快过一次。不画罢,并不一定求你!”宝珠道:“我不过说的话,你定要叫我画,我敢回个不字吗?”文卿也不回言,走了出去。心里正有气,又被夫人教人唤进去,痛斥一番,凑成十分大怒,回到房中,不言不语的一脸秋霜。
宝珠只当他还是为岁朝图,偷眼看看他,心想招呼几句。见他那严厉样子,倒不敢开口,吓得深浅不是。又见他摔这样砸那样,打鸡骂狗的,闹个不清,宝珠只得说道:“我也没有说不替你画,一点小事,也值得生气?你说要画些什么,我顷刻替你画。”文卿道:“不希罕,谁要你假殷勤?你小心些,停回看我算帐呢?”宝珠忙又陪笑道:“好哥哥,是我不是,你难道不看一点情分?”说着,扯过文卿手道:“画工笔罢,你去指点我。”
文卿大怒道:“我看不惯这种贱相,好不尊重的东西!”说罢,手一摔,宝珠这对窄窄金莲,如何站得稳?跄了多远,幸亏紫云、红玉两个扶定。宝珠靠在桌边,双泪交流,一言不发。文卿已走出房,宝珠不免痛哭起来,紫云等劝了好一会才住,就躲在床上纳闷,连饮食都不吃。
到晚文卿进来,闭上房门,发起狠来,将宝珠叫了站在面前道:“我有句话问你,你这个紫云也该教训教训。”宝珠低着头,不敢回答。文卿道:“他专会搬弄是非,你可知道?”宝珠诧异,只得说道:“那里来的话,他从来不是这个人。”文卿厉声道:“我难道冤他吗?”宝珠吓得倒退几步。文卿大呼紫云,紫云答应,战兢兢站了过来。文卿骂道:“好大胆的奴才,你敢在太太面前挑唆!我昨日怎么得罪你小姐了?你这奴才,信口去胡说,我难道怕你主仆两个狼狈为奸吗?”
紫云答道:“姑老爷别生气,听婢子告诉太太怎么晓得的,叫了婢子去问,我原隐瞒不敢说,当不起太太再三追问,不容婢子不说,这是太太追问,并非我敢去多言。总要求姑老爷原谅,实在不能怪婢子。”文卿道:“胡说!既是你说的,就是搬弄是非。你只好在你松府里这个样儿,我姓许的家是不行的,你少要糊涂,那大架子使不去!况且昨晚事,今早太太怎么就知道呢?不是你,说是谁?”
紫云道:“姑老爷真冤枉死了,你只管去问太太,如果一开头是我讲的,听凭姑老爷处置。”文卿道:“不知分量的奴才,还同你对是非么?你倒认不得自己了,还当你是从前的身分吗?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利害呢,要叫你们死,一个也不得活!”又冷笑道:“竟忘却自己是个女人了,你们这些奴才,不打是不怕的!”取过一支戒尺,对宝珠道:“替我结实打。”
宝珠听他骂的话,句句关着自己,十分难受,又不敢辨白,又不敢走开,低着头,蹙着眉,一旁侍立。见文卿教他动手打紫云,只是不开口。文卿道:“你敢抗他吗!不要连你没意思。”宝珠道:“要打你尽管打,一定要我打么?难道你打他不得?”文卿道:“我还分什么彼此不成?我要打还怕谁么?谁还敢阻挡呢?今日我偏不打,定要你打呢!”
宝珠埋怨紫云道:“我的姑太太,我教你各事不必多嘴,如今连我都带累了,你还当在家那日子各事由你么?”紫云见这光景,着实动气,冷笑道:“从来说家奴犯法,罪归家主,自然累你老人家受气。但这话本是太太问我才说的,小姐也知道,如今何必教小姐为难呢?姑老爷教打,你就打,有什么要紧!”宝珠道:“我几时打过你来?你我相处十多年,连骂也不曾骂一句。”紫云道:“这也说不得了,素患难行乎患难,小姐尚且如此,况我们当丫头的还在话下吗?”
文卿大怒,站起身,将紫云拳打脚踢。紫云咬了牙,一点眼泪都没有,也不求饶,听他乱打乱骂,倒把个宝珠吓得胆颤心惊,心里舍不得,又不敢上前劝解。再看看文卿行凶模样,好不怕人。文卿打了几下,坐下来,竟将宝珠痛斥一番。
宝珠一句不敢开言,低着头,只是偷泣,倒是紫云不顾利害,还代辨了几句,直闹到三更才睡。宝珠只得忍气上床,文卿还是刺刺不休,宝珠一味的承顺。到了一刻千金的时刻,文卿才有点笑容。
转眼已是年底,松、许各府都有礼物往来,他们富贵人家,自然格外忙乱,张灯结彩,挂紫悬红。宝珠房中也有送来物件,收饰得华彩异常,他本是新房,再点缀一番,更说不尽精工富丽。到了除夕,满房灯彩,照耀争光。宝珠、紫云等打扮得金装玉裹,翠绕珠围,格外娇柔妖艳,到堂上辞岁,陪着夫人家宴,合家欢乐异常。流星花炮放个不住。又庵同宝珠闲谈,去年今夜,正破狮子口,夫人赞叹笑乐。许公捻髯大笑道:“快哉!大有元夜夺昆仑之势,令人闻之,顿生壮志!合席当浮一大白。”众人都笑起来,吃了一杯。
第8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