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笑道:“我这个媳妇也非寻常,走遍天下难选第二个,不用说品貌才情,是我们久已爱慕,单讲一件,未曾过门,就先替我家争个世爵,不但小儿沾光,我家世世代代,谁不受他的惠?就讲这件陪奁,是天下没有的,从古至今,也不曾见过。我们方自庆有福,亲母倒说出这种谦词。”宝林道:“我妹子的性气不好,都要太亲母教导,妹夫包容。”
许夫人道:“大姑奶奶,只管放心,小儿同令妹几年交情,可称莫逆,彼此都知道情性,没有个不合式的。况他这妻子,也是心爱的,还敢给他受委屈吗?至于我,更不必虑,我见他饭都要多吃两碗,莫说他做我的媳妇,就教我给他做媳妇,我也愿意。”说罢,自己先笑,众女客也都哄然。李夫人道:“亲母过于言重了,不折坏孩子吗?”
椿荣的夫人道:“怪不得伯母喜欢,这位令媳,不知怎样修来的?大老爷最不服人,讲到令媳,真是五体投地,晚间无事,弟兄两个谈起津津有味,好象说鼓儿词的话……”话犹未说完,掩着口笑,桂夫人对他使个眼色。新人坐了一坐,早已告退。这边众女客,讲得好不投机。彩云等另有下席,到坐了几十桌。正席上听了几句戏,放了赏散席。有些女客随宝林进房,同他妹子讲了好一会的话,候李夫人去了,也就告辞,带了一群丫环仆妇,登车而去,许夫人一一相送。
三朝松府请回门,也请了李夫人、桂夫人许多女客。且说宝珠晨起梳妆,要想早早回家,不知文卿什么意思,有些不愿意,装模作样的不肯动身。宝珠拗他不过,心里甚不欢喜。直挨午正,才排齐全副执事出门,松府已请过三次。二人上轿回来,行了礼,文卿被墨卿、松筠请上前厅。
宝珠进房,拉着夫人一只手,不由的珠泪交流,夫人自然也哭了,问他又不肯说。宝林倒看出妹子光景来,不好说破,只得劝慰几句。上过酒席,文卿就要同回,着人进去催促几次,宝珠只是恋恋的,不敢开口。夫人大为不悦,道:“时刻尚早,急得什么?”教人出来说:“太太留二小姐谈谈呢。”文卿竟不奉命,且出恶声,仍然来催迫,夫人还不肯放。宝林也问过彩云底细,早晨情形已知道清楚,就来劝道:“娘让妹子早些回去也好,今日人稠众广,忙忙的不好谈心,不如早早放他回家,明天谢酒,教他早早回来就是了。”夫人未尝不明白,长叹一声,点了头。
文卿进来辞行,宝珠含珠泪登舆而去。次日谢酒,也来得早,去得早,夫人无可如何。许府请会亲,夫人也不肯去。从此文卿待宝珠,暴戾非常,宝珠暗中时常掉泪,当面俯眉承接,曲意逢迎。要说文卿不喜欢宝珠,不必这等朝思暮想,事为何才到手,又闹起脾气来?一则文卿本是公子性儿,二则其中也有个缘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况文卿是个状元之才,自有一番作用,旁人也猜不出来。许夫人待媳妇是好极了,比待儿女还高百倍,千般体恤,万种爱怜,连饮食寒暖,都照应到了,真是含在口里也不好,拿在手里也不好,一点规矩没有,见面就同媳妇闹笑话,引他开心。小姑之中,却还相得,银屏尤其相爱。
宝珠本来品格温和,性情柔软,兼之聪明不露,皮里阳秋,貌若真诚,心怀权诈,出言行事,处处可人,合家都同他说得来,赞他一点脾气没有,不象个掌兵权做显官的人。文卿得了一妻三妾,心满意足,乐不可言。日间作赋吟诗,晚间围炉饮酒,温柔乡无限风情,享尽闺房之乐。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真贤良小心全妇道浅见识百意振夫纲
话说文卿娶了宝珠,如意遂心,朝欢暮乐。过了几天,落下一天大雪,世界光明,楼台皎洁。文卿、宝珠着貂裘,黄昏时候,房中下了珠帘,绣幙炕上,设着叠褥重茵。夫妻对坐,摆下酒肴,红炉暖酒,炕前烧两个火盆,紫云、绿云在旁行酒。文卿调笑顽耍,又教群婢小拍清歌,好不有兴。文卿笑道:“倚翠偎红,浅斟低唱,正是人间天上,富贵神仙,堪笑人家锦帐中,旨酒羔羊,终不脱武夫气象矣。”宝珠低头一笑。文卿道:“我今天高兴,在书房中写了一幅对子赠你,取来你看如何?”回头着小环到外边同书童要来。
少刻取到,吩咐紫云挂在壁上。宝珠一看,泥金盘龙笺纸,写着对句是:
“帐启九华迎宝扇,妆窥半面卷珠帘。”
落款是簪花学士书,赠宝珠可人。宝珠看罢,心中不悦,微笑道:“这是什么顽皮,你把我当谁,未免错会了意。快收起来,被人瞧见,成什么意思?”
文卿冷笑道:“谁敢管我?偏要挂在这里!”宝珠道:“挂就是了,须知你面上也不甚好看。”文卿道:“我前日见人行那顶针续麻的令,很为有趣,你能赢得我,就把对子收掉。”宝珠道:“怎么行法?”文卿细说一遍,宝珠道:“这也容易,你先起句。”文卿想了想,道:“福履绥之。”宝珠道:“之子于归。”文卿道:“归哉归哉。”宝珠道:“哉字难接呢。”文卿道:“接不来,吃一杯。”宝珠道:“什么接不来,哉生明。”文卿道:“明明在上。”宝珠道:“上天之载。”文卿道:“载驰载驱。”宝珠道:“驱马悠悠。”文卿道:“悠悠苍天。”宝珠道:“天降玄鸟。”文卿道:“鸟鸣嘤嘤。”宝珠道:“嘤其鸣矣。”
文卿思索好一刻,接不上来道:“这令没甚意味,我不来了。”宝珠道:“不来吃一杯罚酒。”文卿冷笑一声,宝珠已将酒送到面前。文卿变色不语。紫云取过杯子来道:”我代了这一杯罢。”笑着一饮而尽,文卿才笑了一笑。又饮了几杯,文卿道:“我又想着个好令,我们何不行一行?”宝珠道:“任你什么令,总难不到我。”文卿瞅了他一眼。宝珠自知失口,俯首无言。
文卿道:“集词牌儿,我先说个样子。”念道:
月儿高,系裙腰,十二栏干步步娇。
宝珠道:“很好,我只怕说不来。”文卿颇为得意,陪笑道:“说不来,罚酒就是了。”宝珠笑道:“也待我想想看。”略略思索道:“有倒有一个,就是不好,万不如你的。”文卿道:“你说给我听。”宝珠念道:
意难忘,骂玉郎,沉醉东风锦帐香。
文卿不由得叫起好来,又说道:
金缕曲,清平乐,鱼游春水西江月。
第8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