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也就用帕子拭泪道:“那也料不定,你不必预先愁苦。”宝珠道:“怎么料不定?世俗之见,人皆有之,他以为我做了几年官,谅我必定骄傲,不能相安,就先来挫折我,制伏我。他今日这些行为,就是个榜样。不然何以变了个人,不似从前来?”紫云道:“那就在你自己了。”宝珠道:“我么?我是个无用的人,连我也不解什么意思,见了他倒有些怕他似的。”紫云道:“过了门,就不怕了。”
宝珠摇头道:“不见得。”紫云道:“李少爷明日必然怕大小姐,他为人真好,又温厚,又谦和,一点子脾气也没有。”宝珠道:“我也没有姐姐的福气,更不如姐姐的狠处。”紫云道:“你这几年也阔极了,还说没福。虽然是个女身,男人还赶不上你呢。”宝珠道:“有何用处?将来还了本来面目,不过算一场春梦罢了。”紫云道:“人生一梦耳,你这梦还算好梦。绍继书香,提拔兄弟,到后来名遂功成,正好急流而勇退。”
宝珠道:“这回家去,我想上个本章告病,就住在套房里,一个人不见,一步下出来,如同归隐似的一般,你道好不好?我就怕耽误了你。”紫云叹道:“你倒不必替我愁,我是始终跟着你,断离不开的,但恐人家放你不过。”宝珠道:“我告病不出来,他也无可如何了。”紫云道:“好容易,金钏还在人家呢。”宝珠低着头不言语。紫云道,“从来说着女儿身,人生不幸也,凭他沧海桑田,也只好随遇而安。”宝珠点头叹息,把一块大红洋绉手帕,拭去泪痕,口中微吟道:
“最苦女儿身,事人以颜色。”
说罢,又叹了两声,就躺在炕上。耳听营中,秋风飒飒,更鼓频频,心绪如焚,不觉昏然睡去。紫云不敢惊动,用锦被替他盖好,就到外间房舱,吩咐绿云先睡。暖了一壶好茶,知他未进晚膳,预备几样点心伺候。闲坐无聊,将宝珠的一只绣鞋,在灯下慢慢的做起来。
约有三更半夜,忽听宝珠叫道:“紫云,紫云,快来!”紫云连忙答应,丢下针线,移动金蓬,忙走进来,见宝珠面容失色,满头香汗,娇喘微微,不胜诧异,问道:“怎么样?”宝珠定了定神道:“那里放炮?”紫云道:“大约是夜巡。”宝珠道:“你亲自去问一声。”紫云道:“有什么事?”宝珠道:“你不必问,少刻便知。”紫云只得出去,先传松勇,叫进中军,吩咐他上岸查看。
中军回船,隔着玻璃屏,禀了紫云,说是夜巡的放炮。紫云道:“今日夜巡是谁?”中军道:“水军是李文虎,陆营是二少爷。”紫云入内,一一禀明。宝珠道:“叫松筠来见我。”紫云传话出来,吩咐中军,不一刻,中军领了松筠进来。中军到中舱,就不敢再走,松筠转过玻璃屏,看见紫云,不敢轻慢,恭恭敬敬上前,满面堆欢,叫了声:“紫姐姐,哥哥传我么?”紫云笑嘻嘻的回了二少爷,就领他进房舱。
宝珠盘腿坐在炕上,松筠抢步当先请了安,侍立一旁。宝珠道:“适才何处放炮?”松筠躬身道:“是兄弟夜巡。”宝珠道:“没有别的动静么?”松筠道:“没有。”宝珠停了一会,吩咐道:“小心要紧,退出去罢。”又说:“夜深了,多加件衣服。”松筠连连答应,打了一恭,慢慢退出房舱,自己仍去夜巡不表。
紫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宝珠道:“我做了一个幻梦,看来真不是佳兆。”紫云道:“却梦见什么了?”不知宝珠说出什么来,且看下回分解。
重义气仗义救同年顾私情徇私赦小叔
话说宝珠做了个怪梦,说不是佳兆。紫云道:“你梦见什么了?”宝珠道:“似乎我同你谈了一会,就上岸闲步,但是月白风情,一碧万里,心里颇为爽快。踱过陆营,有一条大路,我正走着,天上落下许多虫蚁来,落得我满头满脸。我忙用帕子扫悼,就起了一阵黑风,变成无数断头缺足的人,随风滚来,哀声不止,他们大叫:‘宝珠,还我们性命来。’我吓得手足无措,赶忙望大路上跑去,这些人随后追赶。我跑了几步,足下疼痛,不能行走,又没有一个将士护卫。
正在危急之时,西方忽然飞下一朵红云,落在地上,原来是许多仙女,个个美丽非常,手执花枝,梅、兰、菊、桂,各不相同,用云帚向黑风一拂,那些断头缺足的人,都不见了。我心里很感激,正要拜谢这些仙女,谁知他个个对着我笑,好似熟识一般,叫我道:‘兰妹,兰妹,归去。’内中有个仙女,取了一支兰花,要递送给在我手里,我就不肯接他的。众仙齐笑道:‘他还有一台庆成宴,一盏合卺杯没有吃,等他吃过了,再接他回来未迟。’
众仙大笑,都道不错。那个仙女,又将兰花收了,对我笑道:‘又要我替你忙两个律令,你怎么谢我呢。’众仙因笑道:‘让他回去罢。’就一齐对我举举手道:‘上帝好生,兰妹须要体仰,前程远大,幸好为之,相见有期,就此别过罢。’驾起红云,大家一笑而去。正要转身,忽听枪炮之声,就惊醒了。你看这个梦,主何吉凶?”
紫云听罢,紧皱双眉道:“我直说,你可别恼。”宝珠道:“什么话,有话只管讲就是了。”紫云道:“这兰妹二字有因,你淌下汗来,兰香竞体,就是个征验,我想你不接他这兰花很好。在我的愚见,苗兵是必胜的,这场功劳,定夺得稳,日后之事,就不可问了。”说着,眼眶一红,不忍再说。
宝珠点头长叹。紫云问他吃点心,宝珠摇头。紫云也不强他,送上一盏浓茶。宝珠嗽口,吃着茶道:“这个梦竟说明了,真正事有定数。他说替我两个律令,看来也不甚远。”紫云道:“梦寐之事,也不足凭信。”宝珠道:“梦做到这般光景,万无不验之理。你到忘了,前年我点探花的那天,梦见旌旗仪仗,戈戟刀枪,拥着我到一个去处,牌楼上写着洞天福地,如今不是都验了?到了福建苗洞。至于兰花,更有预兆,生我的时候,老爷就梦人赠兰花一枝,老爷替我取个号,叫梦兰,你也该知道。”
紫云点点头,不由的两泪交流,勉强忍住,叹道:“惟未来之事,黑如漆,富贵寿考,都是积得来的,仙女教你体好生之德,就是指点你的明路,还愁什么呢!以后总不可好杀人,就是前天杀呐都统,你也似乎太过。”宝珠道:“身为大将,国有常刑,掌管几十万人马,威令行才能服众。”又谈了一刻,营中已放明炮,宝珠、紫云同炕略歇一歇,就起身。
已悦公主败回泉州,损了四员大将,折兵大半,心中深恨,同父亲商议,在城外扎了东西两个大营、一东一西,自己防守西营。曾信上帐哭道:“小将兄弟五人,倒被敌人伤去四个,此仇不共戴天,不容不报。小将讨令,誓与敌人决一死战。”公主道:“将军休慌,我军锐气折尽,养息两日,我去替将军报仇,且报龙岩之役。”曾信立意要去,公主阻他不住,只得说道:“将军前去,须要小心。”
第6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