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细细赏鉴,如在山阴道上,目不暇给。银屏道:“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们一发上去顽顽。”四人又转上来,却是四间,分作亚字式,里边陈设不多,俱皆古雅,正中一张石桌,一个大铜鼎,一张瑶琴。众人在窗口一望,觉得此身如在空中,飘飘然有凌云之想,果然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银屏道:“很有个趣儿!”再看园中台榭,罗列如星,远处人家,闾阎扑地。
宝林进来,坐下道:“我倒有些害怕了。”银屏笑道:“我是你个知音,何不弹套琴我听听?就弹个《凰求凤》。”宝林道:“这高处不要胡说,恐怕天上听见。”银屏道:“什么鬼话?”宝林笑道:“你可知道‘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神’两句么?”银屏道:“笑话!那我不管,你快些来弹罢!”不知宝林弹是不弹,且看下回分解。
诸大臣会议论军情三小姐清谈成雅集
话说银屏要宝林弹琴,宝林笑道:“我不会,晚上教宝珠弹给你听。”银屏道:“好姐姐,不要做作了,请弦弹两声罢!”宝林道:“怎么叫做两声?外行话,不怕讨人笑?紫云,你过来弹罢。”紫云道:“我弹得不好。”银屏策板,再三央告,紫云只得和了弦,弹了一曲《良宵》引一曲套,声和韵细。紫云弹起来,清清泠泠,真个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银屏听得高兴,那里肯罢休?又逼着宝林弹《平沙落雁》还要弹《归去来兮》,闹得不可开交。
紫云笑道:“不弹是过不去的,大小姐弹套《平沙落雁》罢!”宝林道:“你就吹起萧来。”正襟危坐,理动琴弦,紫云吹萧相和,格外好听。激烈处,就如冯夷击鼓,列子御凤;幽咽处,又似赤壁吹萧,湘江鼓瑟。弹了好一会才完,宝林起身,银屏欢喜不尽。宝林道:“是时候了,我们下去罢。”四人下楼,银屏还要去逛,宝林不肯,说道:“明天再来。”银屏脚也难走,只得依了。穿过一个山洞,就是石堤,银屏道:“又不是我们才来的这条路了。”宝林道:“此刻从这边过来,是拣近路走的,那里就是半山亭的后身。”
用手指道:“你不见那道泉水么?”又走了几步,见柳阴之下,着两匹白马,锦鞍绣辔,金勒银环,神骏异常,原来就是宝林、宝珠的坐马。姊妹两个游园,一时嫌路远难走,就骑马前去。那边也有个射圃,连两个小公子还进去习习弓马。今天马夫知道大小姐逛园,恐怕要马,一时来不及,就备起两匹马来,先拴在这里伺候,是个备而不用的意思。宝林道:“谁吩咐备马的?”紫云回说不知道。彩云道:“马夫恐小姐要马,伺候不及的,所以先预备着。”
宝林哼了一声,银屏道:“大姐姐会骑马呢,真是文武全才。请上马跑这么一趟,不好吗?”宝林道:“是宝珠的马,你教他骑去。”银屏道:“姐姐凡事都是推他,可不无趣?我知道你要人拉皮条牵马呢!”笑对紫云道:“你肯不肯?紫姐姐是个老手。”宝林笑道:“你理他呢,他这嚼蛆的,是取笑我们。”彩云道:“这个东西,我怪怕他的。”银屏大笑,又逼着彩云去牵。彩云就去树上解了丝砳,拉过一匹劣马来。银厥道:“请乘骑。”
宝林笑了一笑道:“我今天被你闹够了。”就将一件藕花洋绉衫子脱下来,交与小丫头,里边穿一件大红洋绉小袖(衤登),把玉色洋绉裙子分开,两边扎好,露出鲜滴滴的大红镶边大脚裤,紧了绣鞋上的兜跟带。彩云带过马来,他一手在鞍心稳了稳,一只小金莲在金蹬上微微一搭,飞身上马。彩云上前理好裙幅,宝林一笑,对银屏道:“我失陪了!”银屏道:“那不能,一同回去。”宝林也不理他,催开坐马,沿着长堤雾滚烟飞的去了。银屏喊道:“快别跑!跌下水,不是耍处!”宝林那里看见?倒转弯去了。紫云道,“不妨,骑惯了不会跌的。”
说着,慢慢踱回来。有个书童在明巷里牵马出来,紫云问道:“大小姐才进去么?”书童道:“进去一会子了。”银屏等到了内房,见宝林已在夫人房中。银屏道:“大姐姐你好,也不等等我!”宝林低颦一笑。彩云在小丫头手中取过衣服,替宝林穿好。夫人道:“林儿这光景,又跑过马了?”宝林笑道:“二妹妹放得过我么!”紫云道:“不知可曾开过饭呢,少爷也该回来了。”夫人道:“今天还早,你少爷才回来。”银屏道:“一心记挂着少爷,真象个姨奶奶。”
紫云一笑,就进去了,银屏也拉进宝林来。三人进到了内间,宝珠正在房里看书,红玉、绿云在外拌嘴,宝珠也不理论,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剌剌不休,正吵得热闹,见了宝林进来,都静悄悄的,恃立一旁。银屏等三人进房,宝珠放下书本,起身笑面相迎,道:“银妹妹去游园,可曾寻梦么?”银屏道:“怎么没有?关门赎当,把个杜平章气得不认女儿了!”
宝珠脸一红,不言语。宝林道:“你今天回来得迟些?”宝珠道:“今天会议苗疆事件,耽误了好一会子工夫。”宝林道:“苗疆什么事?”宝珠道:“有个海寇叫做邱廉,自称众义王,在澎湖沿海劫勍客商。刘总兵剿过几次,散而复聚。如今勾连苗蛮,居然攻城掠地,水陆并进,声势甚大。总兵官挡不住,告急上省,督抚会同提镇了几处兵,全不济事,已失去几个城池,势如破竹。督抚上本到京,昨夜三更才到的。主子震怒,着诸大臣商议,差人前去,不知如何。”
宝林等听罢,个个惊心。银屏道:“怎么好呢?离此地有多远?”宝林道:“远多着呢!同我们家乡倒是邻省。”宝珠道:“他尽用轮船,由海到天津也快。”银屏道:“我家舅太爷,不久放的我们那里巡抚。这差倒放坏了!”宝林道:“你舅太爷是谁?”宝珠道:“姓庄,姐姐该知道。”宝林道:“提起来我知道,我们六房里那件事还亏他呢!前天在你房里,见有他封信,卖情的了不得。可叫做庄廷栋?”
宝珠点点头,笑道:“正是他。”银屏道:“现在朝廷可有能人?你同我哥哥保举几个去灭贼。”宝珠道:“那来能人呢?这些做官的不过念几句烂时文,作个敲门砖,及至门敲开来,连诗云子曰都忘记了,那个有实在经济?看今天会议的神情,就知道了。个个都是纸上谈兵,书生之见,议论多而成功少。”银屏笑道:“骂得利害!你讲的什么来?”宝珠道:“我听他们讲罢了。”宝林道:“究竟会推那个去?”宝珠道:“还没定呢。”银屏道:“这是你们做官的报国之秋,你何不讨个差去走走?定下来,既可为将来辨罪,又可以千古留名。”
宝珠笑道:“多少前辈先生,缩手无策。我个小小女郎,既得甚事?不遗臭万年够了,还想留名千古呢!”银屏也笑道:“竟是会推你去,你怎样呢?”宝林道:“那也说不得了,逼着要去。”银屏道:“那还了得?不知想坏多少人呢!就是主子也舍你不得。”宝林道:“你才怕什么似的,倒又来胡说!”银屏道:“我一个人愁什么!何必因未然之愁烦,误我眼前之快乐?不许再说了,我们想件案事排遣排遣,解了闷儿。”宝林道:“你要解闷,我们是不中用的。”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