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对句:
离恨寄中秋,地惨天愁沉宝骛;
功名垂万世,花容月貌绘凌烟。
御制:
粉黛亦奇男,不必问智勇何如,但看一二年令肃风清,允矣鞠躬尽瘁;
蛾眉肩国事,若非是焦劳太甚,何以十九岁心枯力竭,顿教坠泪留碑!
七七开丧受吊,各省督抚司道,俱差官送礼。七中松夫人正病,只有宝林来过几次,都是随来随去,许夫人苦留不住。转眼七终,就有许多亲友同年,请文卿释闷,文卿无精打彩的,那里有兴?只拣几处至亲好友,不好回的扰了,其余一概辞谢,倒反常到松府来走走,同夫人闲谈,不免愁人说与愁人,转添一番伤感。
有些同官相好,劝他续弦,他直言回绝。凡事惧振不起精神来,连自己衙门,都懒得去,每日里自怨自艾,短叹长吁,有咄咄书空的光景。提起宝珠来,就眼泪不干。将宝珠的绝笔并自绘的出塞图、花神图,裱成手卷,珍而藏之,以为世守,还题了许多诗在上。
闲时把宝珠所用的物件取出来逐件把玩,唧唧哝哝,哭一声,说两句,不疯不颠,如痴如醉。房中镜奁粉箧,位置俨然,书柜衣架,以及鞋脚香奁等件。都排列如生前一般。宝珠床上锦帐罗帏,鸾衾鸳被,红须绣带,金铃玉钩,铺设如新,不殊往日。
晚间必在床上焚一炉好香,静坐一会,闭着眼默默通诚,连玻璃屏里都不许人进去,生怕扰乱。口里常改《长恨歌》两句道:
“悠悠生死隔天人,魂魄不曾来入梦。”
把个紫云宠得了不得,常说:“我见了你,又喜欢又愁烦,欢喜者,见了你好似见你小姐一般;烦恼者,见了你格外就想起你小姐来。你是小姐所爱,我待你好,就是报他的恩。我不咎既往,只好儆戒将来,你小姐有知,当不以我为负心人也。”倒被紫云冷一句热一句,百般挺撞,他全不介意,实在到那万分难耐之处,他倒哭起宝珠来。
此刻的文卿,竟与从前大不相同。夜间紫云借着身上有孕,又不肯与他同床,他也不和绿云等过夜,一人独宿在内间紫云床上,紫云反让了开去。文卿十分孤凄,常常饮泣。小丫鬟每天铺床叠被,见文卿的鸳枕,都要湿透了半边,已消瘦得不成模样,宝珠的灵柩,供在堂中,夫人舍不得就出,又想紫云生个男儿,替他做个孝子,议定今年不出柩,候来春再说。
光阴已过,不觉又到年底。许府今年这个年,比起去年来,就是霄壤。去岁花团锦簇,热闹非常,今年物在人亡,伤心万状。文卿整整哭了一夜,连饮食都不进。紫云是更不必说了,想起从前在家过年的光景,躲在内套间里哭得死去还魂。许公、夫人、又庵、红鸾、玉钗等,草草坐了家宴,连菜都没等上完,夫人就坐不住了。
就是松府也不高兴,松筠兄弟同墨卿,勉强陪侍夫人、宝林,替他解闷,银屏、翠凤、瑶珍在旁助兴,夫人、宝林满眼含泪,在席上闷坐,倒把个松筠引得大哭起来,瑶珍连忙劝止。到了五更,入朝庆贺。文卿强打精神,各处拜年,年酒一家没有吃,都推病辞了,只有同年团拜,这一日去应个故事,不等上席就去了。
此刻是正月,紫云月分已足,夫人预先叫了精细稳婆,自己常伴着紫云,怕他年轻不知保养。饮食寒暖,夫人件件经心。直到二月初五晚间,觉得腹中疼痛,夫人就守定他、着人到松府送信,吩咐就接了二小姐回来。早唤了稳婆前来伺候。稳婆诊脉试过,说:“还早呢!”夫人亲手扶他上床,靠着歇息。文卿在旁,格外巴结。
夫人对稳婆道:“凡事你小心些,不可有轻率。你保我大小平安,我自有重赏。”稳婆笑道:“太太放心,都在老媳妇身上,包管平安。那边松府都是用的老媳妇,这位少奶奶认不得我,我是逢时过节,都到府里去的。”绿云道:“这是我们姑娘,你少要胡说。”稳婆道:“他老人家不是松府里小姐吗?我是见过的。听人讲,还挂过帅的,后来得了功,给你们做少奶奶了。”绿云道:“小姐归天了,堂前的灵柩就是的。我们两个是随小姐过来的。”
夫人怕提起紫云苦来,对绿云瞅了一眼,绿云不敢言语。稳婆道:“这位小姐不是我接的,两位少爷,都是用的老媳妇,到如今我都认识,算算已有十七八年了,少爷们不是都作了官吗?前天我在门外买东西,见大少爷骑着白马,戴着红顶子,拖着花翎子,许多的执事开路,好不威风!他老人家在马上赏我脸面,还对我笑呢!我又不敢理他,我问人,说官不小呢!我记不清叫甚么名字了,只怕就是状元,不然是七省巡抚,才有那么威武呢!象我们间壁那家子,也在部里当差,到了衙门日期,踏双破皂靴,自己提个衣包,连个跟班都没有。家里娘儿们衣服都不全,终年的押当,和裕盛典倒成了主顾,我就瞧不起他!瞧他也戴个水晶顶子,说是什么郎中。我想郎中只能卖药,朝廷要他干什么?”说得大家好笑。
有个口快的小鬟道:“你见的是我们二姑爷,那里是状元、巡抚,是顺天府尹!”稳婆点头道:“一点不错。我问人,也说是顺天府。你怎么知道的?怪道说宁娶大家奴,不娶小家女。你们些姑娘,这点年纪,连官衔都知道了,不教人爱煞了吗?”又对夫人道:“阿弥陀佛!太太是修来的,这位好姑娘,年纪轻的很呢!”夫人道:“不小了,十八岁了。”稳婆道:“小姐几岁了?”夫人道:“同岁。”
稳婆陪笑道:“我今天接这位新生的少爷,日后就象他姑爹,十几岁作官做大人。”夫人笑道:“生下来就是官,我家有世爵呢!”稳婆道:“怎么叫做世爵?”夫人道:“你不懂得。”稳婆道,“好太太,坐着也是闲,给老媳妇学个乖。”夫人道:“上人功劳大了,生下孩子来,就给他官。”稳婆道:“是老大人做宰相的功劳了?”夫人道:“他有这能为倒好了。是我亲儿挣来的,可惜他见不着承袭的人了。”夫人说到此,满面流泪,又怕紫云看见,忙用帕子拭去。稳婆不解何意,就不敢追问。
第10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