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绿云进去将文卿的言语向紫云说了一遍,紫云暗想,小姐常说许少爷好,今日在此,我去瞧瞧,究竟面貌如何。遂走到屏风后,望了一会,心里赞道:“果然好风流年少,一团英气逼人,比李少爷还要好些。”就细细的赏鉴,听他闲谈。文卿瞥见屏后有个金装玉裹的美人在内窥视,不知是谁,恐怕是他姐姐,不敢多说话。忽听内里叫道:“紫姑娘,大小姐叫你呢。”只见一个花蝴蝶一闪,又听得履声细碎,一路进去了。
文卿虽未曾看明白,见他回头一笑,百媚俱生,一团俊悄风流,几与秀卿相捋,想道:怎么标致人都出在他家?他那姐姐久已闻名,美貌极了,李墨卿可谓有福。想我至今尚无配偶,就如紫云这种人物,也就罢了,那个绿云也还可爱,过一、二年,同秀卿讨来做小。我们如此深交,谅不好回我,但不知秀卿可欢喜他?同秀卿一房相处,自然占去头筹。不语不言的胡思乱想。宝珠明白,他看见紫云,暗暗好笑,文卿人物是好极了,但过于好色些,也不说破他。二人又谈了一会,文卿辞去。
再说二十五,李府着家人仆妇到来请姑太太,大小姐,以及三位少爷。松府年例,皆有礼物,不过衣料玩器等件。次日,夫人起身得早,十二点钟,已装束齐备。宝珠一早起来道:“今日应酬甚多,庄御史放浙江巡抚,是要送的;刘通政五十寿;吴子梅生儿子,总是要去的。”紫云送上莲子一杯,宝珠吃了一半,递与紫云吃了。绿云将补褂取出,宝珠套上靴子,扎缚停当,穿了衬衣,加上线皱开气袍,束了玉带,穿了元青缎外褂。
紫云道:“这个獬豸补服,口里喷火通红的,配这挂蜜蜡珠子还好。但是珊瑚纪念配了色了,换挂翡翠的罢。”宝珠道:“也是,红纪念不如茄楠的翡翠纪念好。”紫云道:“太素了。”宝珠道:“不妨,有金补服衬起来,怕什么?”紫云在书架内取出来,替他换上。因为南城获盗,宝珠新换一枝花翎,此时戴起来,就如旁插一朵鲜花,天然俊俏。绿云先出去传伺候。
紫云拿了漱盆、面盆、衣包、水烟袋等件,交与内跟班。宝珠出来上车,家人上马,各处应酬已毕,到李府已交一点多钟。却好夫人在堂后下轿,宝珠上来扶着母亲,到二厅内里,李夫人以及姨娘、小姐,一齐迎将出来。到了内堂,大家见礼道喜。众女眷花团锦簇,翠绕珠围。李墨卿进来叩见姑母,又与宝珠平拜了,就请宝珠外边坐。
到了花厅,只见亲友甚众,宝珠也有认识的,也有不曾谋面的,两个兄弟也在座。墨卿道:“文卿在大书房里,你那边坐罢。”宝珠随着墨卿,弯弯曲曲,到大书房来,各人起身让坐。宝珠一看,总是一班同年交好。依仁也随进来。墨卿指着首座一个老者道:“此位是张先生。”原来这老翁,就是张山人。他本是一个老名士,今年九十六岁,精神颇佳,天文地理,三教九流,以及诗词歌赋,书画琴棋,无不精通。朝中大臣,个个同他来往,是个热闹场中最有趣的人。
宝珠见张山人童颜鹤发,如蔼如春,不象个近百岁的人,暗想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个有道之士。忙致敬道:“老先生名士班头,骚坛牛耳,在晚闻名向慕,觌面无从,今企末尘,曷胜欣幸!”张山人笑道:“世兄兰台清品,阆苑奇葩,今幸相逢,不胜起敬。今日裙屐风流,英才会合,而寒皋野鹤,亦可翔翱其中乎?”
张山人口中说着,将宝珠细看一番,暗想此人秀丽非常,定然早年发达。但他是个风宪官,怎么一点雄风英气没有,纯是一团娇柔之态?看他体度,观他气色,好象是个女儿。宝珠见张山人不转睛看他,心里倒有些疑惧,脸色通红,转回头同旁人讲话去了。张山人再看他举动,细听他声音,心中俱已猜透,暗赞道:“不意小小女郎,竟是出人头地,干出这种大事业来,松仲康竟不亚于蔡中郎矣!”老翁心里颇为羡慕。
又想他偏又生出这等一副美丽姿容,非有仙骨,不能如此等事。我虽看破,也不可明言,若说出来,即有天大的祸事了!况我是他祖辈,还是替他包容。此时席已排齐,主人请客入座。不知席间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行酒令名士庆生辰沐皇恩美人作都宪
话说大书房都是墨卿几个至交同年,除了张山人、文卿、宝珠、依仁之外,还有四位,一个赵璞,是刘三公子的妻舅;一个洪鼎臣,是同乡;又有两个旗人,是弟兄两个,一个叫桂荣,一个叫椿荣。主宾共是九人,席是两桌。张山人道:“我们都是至好,不尚繁文,用个圆桌,大家好谈心。”众人齐声说好。
遂让山人首席,宝珠就坐在张山人旁边。老翁与他颇为亲厚,谈到当日同他乃祖太傅公是最好,又说令叔祖冢宰公征苗匪,曾请我运筹帷幄。又把宝珠一只纤纤玉手看了一会,暗暗好笑,嬉嬉的道:“这一道纹,将来必生贵子的。”
宝珠一听大惊,脸上羞得飞红,心中一动,将手赶忙缩回来。文卿笑道:“敝年兄尚未娶亲,老先生怎么说到生子?请老先生看他何时喜星照临?”张山人笑道:“也不远了,婚姻大约还有几年。前推吾兄的贵造,与松世兄的喜期,倒增差不多。松世兄可将贵造开明,待老夫效劳推算。”宝珠被他道着几句,满面含羞,低头不语。
张山人见他害羞,倒觉得不好意思,自悔失言,笑道:“世兄今年贵甲子了?”宝珠羞涩涩的道:“十六岁了。”张山人笑道:“正是芳春二八。华诞是那天?”宝珠知道张山人算法非常,怕他算出他的马脚来,不敢开口,文卿代答道:“八月十五日生,时辰却不知道。”墨卿道:“他是亥时罢,我听姑母讲过的。”
张山人默默的手中推了一推,果然是个坤造,倒是个夫人局格,惜乎没寿。又替他同文卿的八字合了一合,真配得相当相对。心里喜道:“我原想替他两人作合,不意果是天生定的。罢了,我来做个撮合山,成就他郎才女貌罢。但二人的红鸾,俱皆未动,还得两年。”
又吃了一巡酒,墨卿在外厅应酬一会,进来在众人面前敬了一杯,道:“我们行个令罢。”文卿道:“还是飞觞罢,象那天也还有趣。”墨卿道:“今日没有妙人,有何趣味呢?”众人道:“就请老先生出个令罢。”张山人笑道:“诸兄不必太谦,老夫还是附骥尾。”墨卿道:“我新办一副骰子,酒令是公子章台走马,老僧方丈参禅,少妇闺阁刺绣,屠沽市井挥拳,妓女花街卖俏,乞儿古墓酣眠。今日试他一试,看闹出些什么笑话来。”
张山人道:“我有个道理,我见人行过一次令,是用骰子掷个骨牌名,有是什么色样,下面接一句五言诗,一句曲词,一句曲牌名,一句《毛诗》,要关合骰子的意思,又要贯串押韵。我们如今把骨牌名丢开,用这副骰子掷,照他的格式,要说得凑拍,好的贺三杯。”众人道:“好虽好,就是太难些,请老先生说个样子。”
张山人取过副骰盆来,掷了一掷,是妓女方丈酣眠,笑道:“这个妓女也下流极了,竟去偷和尚!”笑道:“诸兄莫笑话。”遂念道:
妓女方丈酣眠,春色满房栊,门掩重关,萧寺中,花心动,甘与子同梦。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