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绘芳录(上)>第66章 个中人凄吟忆昔词 局外友识透钟情意1

第66章 个中人凄吟忆昔词 局外友识透钟情意1

却说祝伯青等人在京,除了办公之外,不是私第宴会,即约至柳五官家小坐。伯青惟记挂着慧珠,“日前寄去的信也该有回音来了。者香出京,我又托他便道南京,至畹秀姊妹家去走一遭。就是他们没有回书,者者也须作一札回复于我。怎么杏无消息,叫我放心不下。
这日,伯青朝散方回,至书房换了便服闲坐。忽见连儿取了一封信进来,说是南京陈大人差递来的,来人尚有数日耽搁,俟
去的时候再来讨取回信。伯青忙接过,先拆看了小儒的信,无非叙说睽别的情景。又见信内附了一函,层层封裹,上写“祝大老爷开启”,下款“姑苏畹秀拜托”。伯青知是慧珠的信,不禁又悲又喜,急急拆看,前面说了多少别后的话,他等姊妹数人均各平安,又劝伯青客途保重,努力加餐,万语千言谆叮密嘱。伯青看毕一句,叹息一声,看到凄惋之处,不由落下泪来,点首跺足如着魔一般。后面又说到王兰前月已抵南京,“他因与洪小姐不睦,与我商议,要迎娶妹子洛珠以为侧室。此次君命在身,不敢停留,俟任满复命之时,定来迎娶”等言。伯青看罢,点头嗟叹道:“者香那样-一个风流倜傥的人,偏生娶了一位拘泥的夫人,与他冰炭不同,亦是他的命中注定如此,强求不来的。他既立心要纳柔云,好在他们心许已久,一说即成。可羡者香、柔云从此遂心满意,又是天生一对的才貌佳偶,可调天上人间。但不知我与畹秀的私情密约,何日方能天从人愿?想到此间,倍添伤感,将来信推过一旁,立起身来,背着手在地上踱来踱去的胡思乱想。
又记起当日在桃叶渡口,初次访他姊妹,三生邂逅,一见情牵。随后即怪怪奇奇,或离或合。即如楚卿之与翠颦,他两人相
见较晚,而聚合极早,不似我与畹秀百折千回,终难谐愿。若说我与他有缘,何以几次三番中多阻滞;若与他无缘,又何以自见面之后,两情留恋,一刻难忘,恨不能直叩苍天,究竟我与畹秀日后如何?果终无聚合之期,或他死我亡缺陷其一,即绝了念头;如可以聚合,与其成诸后日,何妨假以时日,成于目前。天公若能明示此段因果,也省了我与他多少牵肠挂肚。思来想去,烦恼倍生,瞥见几上笔墨,顿然感触,回身坐下,吮笔疾书,作了《忆昔》二十韵。
刚刚写完,忽抬头见汉槎与从龙,二郎三人走进,伯青忙起身让坐。从龙走近几前道:“伯青又得了什么佳作?”说着,检起与汉槎、二郎同看,高声念道:
忆昔秦淮畔,相逢正少年。
秋霜题雁字,夜雨劈蛮笺。
未订鸳鸯谱,先开玳瑁筵。
杯羹分素手,笑谑并吟肩。
指我支机石,钩人并蒂莲。
最怜云叆叇,无计鸟飞还。
此度通青琐,前番拾翠钿。
紫罗兜蛱蝶,彩索戏秋千。
幽梦红楼隐,贞心自璧坚。
轻盈花半放,绰约柳初眠。
漫盼梢头月,重迷洞口天。
湘裙愁露湿,绣带怕风牵。
鞠玺春先透,香挑瘦可怜。
曲终声细细,人至影娟娟。
小字呼莺燕,浓情泣杜鹃。
琵琶空有恨,琴瑟竟无缘。
侬被微名累,卿偏一纸传。
痕应凝玉箸,信屡卜金钱。
珍重言三五,迢遥路几千。
相思何日了,精卫海空填。
众人看毕,又反复涌了几遍,尽叹赏不已。
从龙道:“伯青忧思绵远,情见乎词。若令畹秀见之,又不知添几多伤感。”二郎道:“偏生伯青与畹秀二人善于用情,两地相思,缠绵固结。回想起来,我等万不及一,真可谓是个薄情人了。”从龙笑道:“你也不算薄情,你与翠颦的故事,亦闹得不少。而今你们成就好事,遂了心愿,自然不觉得用情了。若今日你与翠颦,也似伯青与畹秀,地北天南的分开,还不知怎样加倍愁烦呢?落得你此时说现成话,真乃饱腹不知饥肚苦。”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二郎道:“不用说笑了,我们是来商议正经事的。”遂对伯青道:“本月下旬,乃令岳江老大人七旬大庆。我们预备送何寿礼,还是各人自送,还是我等几个人公送?前日者香有信来说,他路远不能备送,托我们代他一分。如可公送,就是我与者香、在田连你四个人联名。”伯青未及回答,汉槎接口道:“你们切不可费事,家君前日即议论过了,一概不惊动亲友。昨日又在朝房内与各官当面辞说,连外省各处亦早早发了信去止住他们。”从龙道:“虽然令尊翁辞过,他们仍然是要送的,只愁不收他的贺礼,断无不送之理。我们议论,你不要管,不关你事。”汉槎笑道:“既不关我事,在此徒然碍着你们说话,我停会再来。”说着,回后去了。
伯青道:“最好是公送,若各送即有了厚薄不齐。既然者香有信托我们,就连他四个人公送。但是这分寿礼须要大家斟酌,送何对象?”二郎道:“寿序各省是多的,只愁江府挂不下呢!若送希奇玩物,我见送的人亦复不少。昨日细为打听,惟有戏酒却没有人送。何不我们公送唱戏十日,连这十日的酒席费用,都是我们公备,不知可使得?”从龙道:“送戏倒还新鲜,自然是叫福庆班了。伯青必定愿意,可以借此十日,与五官大为盘桓。”伯青笑道:“岂有此理,你两人议送戏的,我又未曾插嘴,何以硬栽到我身上来。我明日偏叫五官没来,省得你们讥诮。”二郎道:“罢哟,你虽然如此说项,他肯不来吗?我们也不肯叫别家的班子,惹你们两地里怨恨,落得借花献佛做个好人。你们既愿意送戏,明日我即定班子去,不要定迟了,临时又没有空。”
少顷汉槎出来,留众人吃了饭,又坐了一会,从龙、二郎散去。次早,二郎套车亲至隐春园,说定江公寿期唱戏十本,先交了定金若干。回来即至伯青处,算明戏酒等赞,四人摊派。王兰的一分,从龙垫绐,随后再信知王兰寄归此款。话休烦絮。
转瞬已至江公寿辰,前数日内外各官,纷纷馈送贺礼不绝,连那远路的,都克定日期,不迟不早的送至。皆因江丙谦是当朝首相,爵位尊荣,人人争来趋奉。江公本意不做生日,无奈事到具间不向他作主。有几家至亲内眷,贺礼不得不收,外人闻得江公收了礼,即以此几家为例,甚至一送再送,苦苦挜收,江公只得暂行收下。谁知这风声传闻开去,连那以前送过不收的,都重又送来,不容江公不收。那掌管收礼的家丁,忙的日夜不闲。所有奇珍异宝,古玩时器,不可胜数。
到了寿日这一天,内外张灯挂彩,上面用五色锦棚遮日,下面用一色大红猩猩毡铺地。百余名家丁皆是锦衣花帽,各处执理事件。在京大小各官,都亲来道贺。府门外车马喧阗,络绎不绝。座中的客,是亚相胡文渊,协办大学士李文俊,吏部尚书鲁道同,户部侍郎曹大生,通政司洪鼎材,以及宗室亲藩,各王公大臣。陪客请了巡城御史柏如松-一他是由中书科新转升的,同大理寺少卿云从龙,刑部郎中冯宝,侍读祝登云,与他儿子汉槎分头陪着众尊客看戏饮酒。此日即是伯青等人所送的福庆班,在外厅演唱。真乃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说不尽的富贵,看不尽的奢华。
早有柳五官上厅,见众人请安,先到首座上胡公前请点戏目。胡文渊接过戏目,把五官上下望了几眼,捻须微笑道:“我久闻其名,今始见其人,可谓名实相符,不愧外间播赞。”又问五官年纪出处,五官低着头,红晕两颊,一一的对答。胡公竟忘了点戏,絮絮叨叨,不问他别话,只问他在京认识些何人?适值首席陪客是祝伯青,五官口内虽答着胡公,那一双俊眼却不住的回盼伯青。伯青恐胡公看出情形,又不好转过身去,遂借话欠身对胡公道:“老师只觉此子外貌可取,不知他腹内亦好。据云是旧家子弟出身,因幼年迫于饥寒,卖入梨园。每与人言,以唱戏为辱。在门生愚见,竞非寻常优伶可类。”胡公听了,点首道:“原来如此,可嘉可敬,我看这孩子将来还有点出息。”
遂点了《满牀笏》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