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出版文学> 红楼梦补>第100章 朱砂痣甄母认娇儿 伏梁症袭人思旧院2

第100章 朱砂痣甄母认娇儿 伏梁症袭人思旧院2

次日风顺开船,一路叙话旧事。到了京中,先叫前站家人通知了雨村的信,接进住宅。雨村感念甄士隐昔时知遇之恩,竟依了他夫人的称呼,认甄太太为岳母,相依度日。
这一天,甄太太也去天齐庙拈香。香菱已早到庙中,凡有进庙的人,留心瞧认,不知那一个是他亲人。还是甄太太见了香菱模样儿,有些像他女儿,钉眼看个仔细,一时未便启齿讯问,只是怔怔的淌了一会泪,各自走开。甄太太回到宅里,便将庙中所见之人告诉了贾夫人,贾夫人亦费猜疑。惟贾雨村早知此事底细,因当日作宰时,曾经判断此案,衙内门子即系葫芦庵小沙弥,将案情始末细细禀过雨村。今甄太太提及,想起来被拐的就是他女儿,如今尚在荣国府的亲戚薛府上,便与甄太太说明,来到薛府访问。薛姨妈叫了香菱回去,母女相认,难免一番伤心落泪。薛姨妈把他们劝慰,又将等哥儿回来把香菱扶正的话,告诉了甄太太。一面治酒款待,留住盘桓。
这里贾母知道,以为奇事,要瞧瞧香菱的母亲,命王夫人打发人过去。薛姨妈陪着过来,又请了本家雨村的太太,大家逛了一会园子。因冬天取屋子暖和,贾母那边绮散斋书房设席,叫梨香院戏班伺候。这日,姊妹们只有探春在座。黛玉因有他师母,同宝钗过去应酬。饮酒中间,贾母细问甄太太家事,甄太太便将他女儿乳名英莲自幼被拐离散,住居苏州阊门,遭了回禄,夫主甄士隐看破红尘出了家,孤苦无依,说着瞧了一瞧贾夫人,只说这是先前认的女儿,多年远别,今在路上遇见,同到京都,这许多事讲与贾母听了。贾母只是叹息。
却说怡红院,晴雯知道两位奶奶都过那边听戏去了,一时高兴,叫到清音请邢大姑娘、史大姑娘,还有麝月、秋纹这几个人,宝玉不过那边去,也在这里玩儿取乐。湘云进来说道:“老太太今儿请客,停会儿戏文煞了台,说声要听清音,便怎么样?”晴雯道:“史大姑娘,不用你着急,我安顿在那边的了,要叫就让他们。”
当下打起锣鼓一套,未曾打完,见林之孝家的自己跑来道:“本家太太要听清音,太太叫他们去伺候呢。”晴雯便叫班子里使唤的老婆子快收拾家伙,孩子们跟着林家的走了。湘云摊手道:“何如?”宝玉道:“他要听,明儿再叫他们来唱就是了。史大妹妹同邢大姊姊都来。”晴雯道:“我明儿偏不爱听。”
湘云道:“晴姑娘听清音,倒合着一件古事,所谓兴至而唤,兴尽而止,何必听他!不听比听的越发有趣了。再不然,他们自己到梨香院去闹一支。”
湘云正和晴雯说笑,见四儿进来,与众人问好,满屋子瞧了瞧。湘云道:“他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今儿又飞回怡红院来了。”晴雯见了四儿分外亲热,拉住他手道:“怎么,我竟忘了你了!多早晚进来的?”四儿答道:“前儿进来的,在蘅芜苑伺候奶奶。今儿奶奶到老太太屋里陪客听戏去了,过来瞧瞧姑娘们。听说这里唱清音,为什么不见呢?”麝月道:“你原是要听清音来的,不是来瞧他们。”四儿笑笑,晴雯又问四儿道:“你又为什么出去的?”四儿道:“就是姑娘出去那一天,太太瞧着我,说我也是个没廉耻的,还说我是与二爷同日生日,道我曾说过同一天生日的就是什么,也把我撵了。”晴雯听了,顿时一盆火发道:“太太是仁慈的,因何送咱们的人不好?等明年二爷生日这天,我的东,替另办两席酒,给你做过生日,把平姑娘也请了过来,看还有人去唆耸太太来撵咱们不撵?”四儿道:“正是,平姑娘也同这一天生日,要撵大家撵。”说得众人都笑起来。”晴雯道:“你别胡说了,仔细平姑娘听见了要捶你。”
当下湘云站起身来向岫烟道:“咱们也该兴尽而返了。”
宝玉笑道:“虚邀你们,明儿宝姊姊、林妹妹都闲着,叫这些孩子们来,大家在这里闹一天。”说着,宝玉与晴雯等都送至院门外。
正要回进里边,见五儿飞跑的进来道:“袭人姊姊不知为什么,手里拿了一面镜子,栽倒在那边路上,叫他也不应。我回到潇湘馆去远了,奶奶也不在屋里,所以到这里来告诉一声。”
宝玉吃了一惊,赶忙过去。麝月、秋纹这一班人,都随着宝玉去看。走到跟前,见袭人两眼泛白,面色改常。宝玉与众人把他搀扶起来,叫了两三声,袭人神色已清,睁开两眼,将头微点,并不答言。五儿拾了地上的镜子,宝玉欲就近将他扶入怡红院去,袭人摇头示意,只得慢慢的扶回潇湘馆,到他自己炕上睡下。宝玉与他垫高枕头,又拖被子盖好,忙叫人吩咐去请医生。晴雯、紫鹃在他屋子里坐了一会,起身走了。宝玉叫麝月、秋纹在此照应。不多时,医生来诊了脉说:“外感甚轻,此由心境恶劣,肝气上逆所致,治以舒郁平肝为主。但须自己保养,切忌思虑过度,非全恃药饵所能奏功,日久恐成伏梁症。
伏梁者,如屋梁之伏于胸前,将来必至胸膈郁塞,饮食渐废,不得救药矣。”宝玉把医生的话告诉了袭人,叫他总要养心散闷,别自己蹧蹋身子。又叫五儿轮替照看汤药一切。
黄昏后,贾母处席散,黛玉回来,知道袭人这件事,也过去瞧他,还问了几句话,吩咐麝月等夜间留心照顾。麝月、秋纹、五儿几个人替换在袭人屋里走动。二更后,宝玉进来,见碧痕正在煎药,麝月坐着打盹。宝玉叫醒麝月道:“你叫他们泡一壶茶来窝在暖桶里,你同秋纹自去歇罢,今夜我在这里陪他。”麝月“扑嗤”的一笑,袭人在炕上欠起身来道:“我这会儿身上舒服了,二爷的恩典,我再一辈子也是感激不尽的。别再住在这里替我闹乱子。”宝玉道:“这有什么?先前你们有人病了,不是我也给你们递汤递水过的吗?”袭人叹口气道:“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况且,头里也是你自己胡闹,我们敢要你这样吗?我的好麝月姑娘,快替我送了二爷出去,我给你磕头。”麝月便道:“当真二爷出去了罢。头里我也听见说过这句话,我和秋纹两个是他调教出来的。见他这样光景,就在这里熬两三夜子,也是情分上应该的。这点子也还干得了,要爷在这里做什么呢?”宝玉没法儿,只得讪讪的走了,还不肯回到别处去,就在黛玉屋里歇了。
原来袭人那一天在雪雁炕上与宝玉叙旧,被雪雁瞧见,雪雁虽听了晴雯劝说,未曾嚷破这件事,然颜色词气之间,终露些圭角,袭人岂瞧不出来?追想当日与宝玉初试云雨之事,后来挪到怡红院去,诸事惟我占先,凭他屋子里收了谁,总越不过我的分,谁人还给我脸子瞧呢?想到此处,不觉羞愧之心与怨苦之气郁结于中,不胜病骨支离,甚至寝食减废,触起当日王夫人骂别人:妆这个病西施样儿给谁瞧呢的话,不敢言语一声儿,只得勉强照常支撑过去。
一日,五儿来借他一支抽丝蝴蝶簪看样儿,便翻腾梳匣里,有一面小手镜,记起是紫鹃来陪伴宝玉随梳具带来,宝玉指留这件东西在屋里,后来忘了还他,随手撩在梳匣里头的。见物思人,因人想话,紫鹃不过瞎说一句林姑娘要回家的话,那一个就吓得什么样似的。他们两个人的心事谁还瞧不出来呢?就先娶了宝姑娘,照像如今这样办法也很好,宝玉自然不走了。
宝玉不走,我何至有此一变?万不该在他跟前,把林姑娘回来的话也瞒得紧紧的。总是自己糊涂该死,悔也无及。正在出神,晴雯打发小丫头子来请他去听清音。袭人因为睹屋伤心,懒怠到怡红院去走动。今晴雯打发人来请,执意不去,又怕他见怪,延挨了一会,没奈何去走一趟。带还紫鹃这面镜子,出了潇湘馆,无精打采的往怡红院来。才瞧见院门,心上一酸,眼前乌黑,顿时晕倒在地,不觉昏迷过去。幸亏五儿也要到怡红院去瞧热闹,随后赶来看见,告诉了这句话,众人才来扶他回去的。
袭人本是心病,今见宝玉多情,不改旧时,黛玉又亲去瞧他,还听宝玉告诉他医生的话,只得自放宽心,把不得已之事暂且撩开,服药后病去其半,到第二天,便可强步起来,饮食渐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