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城门陆秀宝开宝抬轿子周少和碰和
洪善卿、赵朴斋到了陆秀宝房间里。陆秀宝梳妆已罢,初换衣裳,一见朴斋,问道:“耐一早起来去做啥?”朴斋使个眼色,叫他莫说,被秀宝啐了一口道:“有啥多花鬼头鬼脑,人家比仔耐要乖点哚!”说得朴斋反不好意思的。
秀宝转与善卿搭讪两句,见善卿将一大包放在桌上,便抢去扳开,抽出上面最小的纸盒来看,可巧是那一只“双喜双寿”戒指。秀宝径取出带上,跑过朴斋这边,嚷道:“耐说无拨,耐看;阿是‘双喜双寿’?”口里紧着问,把手上这戒指直搁到朴斋鼻子上去。朴斋笑辨道:“俚哚是景星招牌。耐要龙瑞,龙瑞里说无拨(口宛)。”秀宝道:“阿有啥无拨嗄,庄个倒勿是龙瑞里去拿得来?就是耐先起头吃酒日脚浪(口宛),说有十几只哚,隔仔一日就无拨哉,耐骗啥人嗄?”朴斋道:“耐要末,耐教庄个去拿末哉。”秀宝道:“耐拿洋钱来。”朴斋道:“我有洋钱末,昨日我拿仔来哉,为啥要庄个去拿?”秀宝沉下脸道:“耐倒调皮哚(口宛)!”一屁股坐在朴斋大腿上,尽力的摇晃,问朴斋:“阿要调皮嗄?”朴斋柔声告饶。秀宝道:“耐去拿仔来就饶耐。”朴斋只是笑,也不说拿,也不说不拿。秀宝别转头来勾住朴斋头颈,撅着嘴,咕噜道:“倪勿来,耐去拿得来!”秀宝连说了几遍,朴斋终不开口。秀宝惭怒,大声道:“耐阿敢勿去拿!”朴斋也有三分烦躁起来。秀宝那里肯依,扭的身子像扭股儿糖一般,恨不得把朴斋立刻挤出银水来才好。
正当无可奈何之时,忽听得大姐在外喊道:“二小姐快点,施大少爷来哉!”秀宝顿然失色,飞跑出房,竟丢下朴斋和善卿在房间里,并没有一人相陪。善卿因问朴斋道:“秀宝要啥个戒指?阿是耐去买拨俚?”朴斋道:“就是庄荔甫去搭浆仔一句闲话。先起头俚哚说要一对戒指,我匆答应。荔甫去骗俚哚,说:‘戒指末现成无拨,隔两日再去打末哉。’俚为此故歇就要去打戒指。”善卿道:“故也是耐自家勿好,(要勿)去怪啥荔甫。荔甫是秀林老客人,生来帮俚哚(口宛)。耐说荔甫去骗俚哚,荔甫是就来里骗耐。耐以后末(要勿)再去上荔甫个当水哉,阿晓得?”朴斋唯唯而已,没一句回话。
适见杨家(女每)进来取茶碗出去,善卿叫他:“喊秀宝拿戒指来,倪要去哉。”杨家(女每)摸不着头脑,胡乱应下去喊秀宝。秀宝回房见善卿面色不善,忙道:“我原搭耐装好仔。”善卿道:“我来装末哉。”一手接过戒指去。秀宝不敢招惹,只拉朴斋过一边,密密说了好些话。及善卿装好首饰包,说声:“倪去罢。”转身便走,朴斋慌的紧紧跟随出来。秀宝也不曾留,却约下朴斋道:“耐晚歇要来个。”直叮嘱至楼梯边而别。
善卿出至街上,却问朴斋道:“耐阿搭俚去买戒指?”朴斋道:“隔两日再看哉。”善卿冷笑道:“隔两日再看个闲话,故是原要搭俚去买个哉。耐个意思阿是为仔秀宝搭用脱仔两钱舍勿得,想多用点拨俚末望俚来搭耐要好?我搭耐老实说仔罢,要秀宝来搭耐要好勿会个哉,耐趁早死仔一条心。耐就拿仔戒指去,秀宝只当耐是铲头,阿会要好嗄!”
朴斋一路领会忖度。至宝善街口,将要分手,善卿复站住说道:“耐就上海场花搭两个朋友,也刻刻要留心。像庄荔甫本来算勿得啥朋友,就是张小村、吴松桥,算是自家场花人,好像靠得住哉,到仔上海倒也难说。先要耐自家有主意,俚哚随便说啥闲话,耐少听点也好点。”朴斋也不敢下一语。善卿还唠叨几句,自往张蕙贞处送首饰去了。
赵朴斋别过洪善卿,茫然不知所之。心想:善卿如此相劝,倒不好开口向他借贷;若要在上海白相,须得想个法子敷衍过去。当此无聊之际,不如去寻吴松桥谈谈,或者碰着什么机会也末可知。遂叫把东洋车坐了,径往黄浦滩拉来。远远望见白墙上“义大洋行”四个大字,朴斋叫车夫就墙下停车,开发了车钱。只见洋行门首正在上货,挑夫络绎不绝。有一个绵马褂、戴着眼镜的,像是管帐先生,站在门旁向黄浦呆望,旁边一个挑夫拄着扁担与他说话。朴斋上前拱手,问:“吴松桥阿来里?”那先生也不回答,只嗤的一笑,仰着脸竟置不理。朴斋不好意思,正要走开。倒是那挑夫用手指道:“耐要寻人末去问帐房里。该搭栈房,陆里有啥人嗄?”
朴斋照他指的方向去看,果然一片矮墙,门口挂一块黑漆金字小招牌。一进了门,乃是一座极高大四方的外国房子。朴斋想这所在不好瞎闯的,徘徊瞻望,不敢声唤。恰好几个挑夫拖了扁担往里飞跑,直跑进旁边一扇小门。朴斋跟至门前,那门也有一块小招牌,写着“义大洋行帐房”六个字,下面又画一只手,伸一个指头望门里指着。朴斋大着胆进去,踅到帐房里。只见两行都是高柜台,约有二三十人在那里忙碌碌的不得空隙。朴斋拣个年轻学生,说明来意。那学生把朴斋打量一回,随手把壁间绳头抽了两抽,即有个打杂的应声而至。学生叫:“去喊小吴来,说有人来里寻。”
打杂的去后,朴斋掩在一傍,等了个不耐烦,方才见吴松桥穿着本色洋绒短衫衤夸,把身子扎缚得紧紧的,十分即溜,赶忙奔至帐房里;一见朴斋,怔了一怔,随说:“倪楼浪去坐歇罢。”乃领朴斋穿过帐房,转两个湾,从一乘楼梯上去。松桥叫脚步放轻些。蹭到楼上,推开一扇屏门,只见窄窄一个外国房子,倒像是截断弄堂一般,满地下横七竖八堆着许多钢铁玻璃器具,只靠窗有一只半桌,一只皮机子。
第2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