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新妆讨人严训导还旧债清客钝机锋
周双玉踅进对过自己房里,巧囡跟过来问双玉道:“出局衣裳,无(女每)阿曾拨来耐?”双玉摇摇头。巧囡道:“我去搭耐问声看。耐拿鬓脚来刷刷。”说了,忙下楼去问老鸨周兰。双玉自把保险台灯移置梳妆台上,且不去刷鬓脚,就在床沿坐下,悄悄的侧耳而听。
原来周双玉房间底下乃是老鸨周兰自己卧室,那周双宝搬下去铺的房间却在周双珠的房间底下。当时听得老鸨周兰叫巧囡掌起灯来,开橱启箱,翻腾一会;又咕咕唧唧说了许多闲话,然后出房;却又往双宝房背后去,不知做什么,一些也听不见。
双玉方才丢开,起身对镜,照见两边鬓脚稍微松了些,随取抿子轻轻刷了几刷,已自熨贴。只见巧囡怀里抱着衣裳,同周兰上楼来了。双玉收过抿子,便要取衣裳来穿。周兰道:“慢点嗄,耐个头勿好(口宛),啥毛得来。”乃将手中揣着的豆蔻盒子放下,亲自动手替双玉弄头。捏了又捏,揿了又揿,浓浓的蘸透了一根子刨花浸的水,顺着螺丝旋刷进去,又刷过周围刘海头。刷的那水从头颈里直流下去,连前面额角上也亮晶晶都是水渍。双玉伸手去拭,周兰忙阻止道:“耐(要勿)动。”遂用手巾在头颈里略掩一掩,叫双玉转过脸来,仔细端详一回,说:“好哉。”
巧囡在傍提着衣裳领口,伏侍双玉穿将起来,是一件织金撇兰盆景一色镶滚湖色宁绸棉袄。巧囡看了道:“实概件衣裳,我好像勿曾看见歇。”周兰道:“耐末陆里看得见?说起来还是大先生个哉。俚哚姊妹三家头,才有点怪脾气。随便啥衣裳哉,头面哉,才要自家撑得起来;别人个物事,就拨来俚,俚也匆要。双珠个头面末,也匆算少。单说衣裳,是陆里及得来阿大搭阿二嗄?比仔双珠要多几花哚!俚哚嫁出去辰光,拣中意点末拿仔去,剩下来也有几箱子。我收捉仔起来,一直用勿着,还有啥人来着?就拨来双宝着过欧,也匆多几件。还有几几花花,连搭双宝也匆曾看见歇,(要勿)说啥耐哉。”
双玉穿上棉袄,向大洋镜前走了几步,托起臂膊,比比出手。周兰过去把衣襟绉纹拉直些,又唠叨说道:“耐要自家有志气,做生意末巴结点,阿晓得?我眼睛里望出来,无啥亲生勿亲生,才是我囡仵。耐倘然学得到双珠阿姐末,大先生、二先生几花衣裳头面,随便耐中意陆里一样,只管拿得去末哉。要像仔双宝样子,就算是我亲生囡仵,我也匆高兴拨俚(口宛)。”双玉只听着不言语。周兰问他:“阿听见?”双玉说:“听见哉。”周兰道:“价末耐也答应声,啥一声也匆响嗄?”
巧囡听台面上叫的局先已到了,急取豆蔻盒子,连声催促,方剪住周兰的话头,搀了双玉,往前便走,却忽然想起银水烟筒来。巧囡道:“就三先生搭拿仔根罢。”周兰道:“勿要!耐到双宝搭去拿得来。双宝一根末让俚用仔,我再拿一根出来拨来双宝。”
巧囡赶着跑去。周兰又教导些台面规矩与双玉听,并说:“耐勿晓得末,问阿姐好哉。阿姐搭耐说啥闲话,耐听好仔,(要勿)忘记。耐要是匆肯听人闲话,我先搭耐说一声,耐自家吃苦,到底无啥好处。”周兰说一句,双玉应一声。须臾,巧囡取银水烟筒回来,周兰自下楼去。
巧囡忙挈双玉至这边台面上。只见先到的只有一个局,乃是陈小云的相好金巧珍,住在同安里口,只隔一条三马路,走过来就是,所以早些。当时金巧珍拉开嗓子唱京调,引得罗子富兴高采烈,摆庄豁拳。更有赵朴斋、张小村刻意奉承,极力鼓舞,此外诸位也就随和着。独有王莲生设精打采,坐也坐不住。周双珠知道是厌烦,问他:“阿到对过去坐歇?”莲生正中胸怀,即时离席。
巧囤领着踅过周双玉房间,点了烟灯,冲了茶碗。向莲生道:“我去喊双玉来。”莲生阻挡不及,只好听他喊去。只见周双玉冉冉归房,脱换衣裳,远远的端坐相陪,嘿然无语。莲生自然不去兜搭。一会儿,巧囡又跑来张罗,叮嘱双玉陪着,也就去了。
莲生吸了两口烟,听那边台面上豁拳唱曲,热闹得不耐烦,倒是双玉还静静的坐在那里低头敛足弄手帕子。莲生心有所感,不觉暗暗赞叹了一番。忽听得娘姨阿金走出当中间,高声喊“绞手巾”。一时,履声、舄声、帘钩声、客辞主人声、主人送客声,杂沓并作。却不知去的是谁,只觉得台面上冷静了许多。随后汤啸庵也踱过这边房里来,吃得绯红的脸,一手拿着柳条剔牙杖剔牙,随意向榻床下首歪着,看莲生烧烟。莲生问:“子富去哉?”啸庵道:“俚哚还有啥局头,搭仲英、小云一淘去哉。”
第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