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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黄二姐听了,坐着不好,走开不好,渐渐涨的满面鲜红。翠凤不忍再说下去,乃更端道:“我说耐故歇就拿一千洋钱买个把讨人,衣裳、头面才有来浪,做点生意下来,开消也够哉。再歇两年,金凤梳仔个正头,刚刚接下去,故末再好无拨。珠凤生来无用场,倘忙有人家要末,倒让俚好场花去罢。金凤阿有啥说嗄,定归是挨一挨二个时髦倌人;就说勿时髦,抵桩也像仔我末哉(口宛)。无(女每)依仔我,是无(女每)福气。”
子富连连点头,叉口道:“故倒是正经闲话,一点勿差。”翠凤道:“价末起先头闲话阿是说差哉?”黄二姐因而插嘴道:“才是好闲话,陆里有差嗄!”说罢,起立徘徊,自言自语道:“俚哚该应来快哉,我下头去等来浪。”遂拨转头,径归楼下小房间。
翠凤在后手指黄二姐脊背,低声向子富道:“耐看俚,越说俚越是个厚皮!难我说过仔勿说哉,俚要去吃苦,等俚歇。”子富道:“俚做老鸨苦恼。拨耐埋冤煞,一声也匆敢响。”翠凤道:“耐说哉,七姊妹沟里阿有啥好人!倪要做差仔点,拨俚打起来要死。”子富道:“我勿相信。”翠凤道:“耐勿相信,看诸金花。俚哚七姊妹,我碰着三个人。诸三姐比仔倪无(女每)好得野哚,就不过打仔两顿。要是倪无(女每)个讨人,定归要死勿死,要活勿活,教俚试试看末晓得哉。”
子富笑而不语,翠凤叹口气道:“(要勿)说是倪无(女每),耐看上海把势里陆里个老鸨是好人!俚要是好人,陆里会吃把势饭!再有个郭孝婆,耐也晓得点哉(口宛)。故歇自家元拨讨人,再要去帮诸三姐打个诸金花,耐说阿要讨气!”
不料翠凤说话之间。突然楼梯上一起脚声,跑上三个人,黄二姐前引,帐房先生后随,直往对过金凤房间。子富怪诧问故,翠凤摇手悄诉道:‘寸是流氓呀,倪赎身文书要俚哚到仔末好写(口宛)。”子富见说,放下窗帘。翠凤惟令珠凤过去应酬,不许擅离。金凤竟不过去,怔怔痴坐,不则一声。子富视其面色如有所思,拉近身边,亲切问道:“阿姐去仔,阿冷静嗄?”金凤攒眉含泪而答道:“冷静点是勿要紧。我来里想:阿姐去仔,就剩我一干子做个生意。房钱、捐钱,几花开消!忙煞我也无拨几台酒、几个局。无(女每)发极起来,故末要死哉!教我再有啥法子嗄!”翠凤一听,“嗤”的笑道:“耐故歇做生意来够开消仔,无(女每)要发财哉!”子富也笑慰道:“耐放心,无(女每)陆里来说耐!珠凤比耐大一岁,要说末先说俚。”金凤道:“俚乃生来无拨主意,倒也无啥。我是无(女每)一径来浪说:‘难末生意该应好点哉。’阿姐也实概说。陆里晓得该节个帐比仔前节倒少仔点。”翠凤道:“耐末(要勿)去转啥念头,自家巴结做生意好哉。”子富也道:“耐要记好仔阿姐个闲话,故末无(女每)喜欢耐。”
黄二姐适从对过房里踅来,听得“无(女每)”两字,问说甚话。翠凤为述金凤之言。黄二姐顺口赞道:“好囡忤,倒难为俚想得到!”金凤转觉害羞,一头撞人子富怀抱。大家一笑丢开。
黄二姐袖中掏出一只金时辰表,一串金剔牙杖,双手奉与翠凤,道:“耐说物事一点勿要,我也晓得耐个意思,勿好拨耐。该个两样,耐一径挂来哚身浪。无拨仔勿便个(口宛),耐带得去。小意思,也匆好算啥物事。”翠凤不推不接,并不觑一正眼儿,冷笑两声,道:“无(女每),谢谢耐!我说过一点勿要,无(女每)再要客气,笑话哉!”黄二姐伸出手缩不进,忸怩为难。子富在傍调停道:“拨仔金凤罢。”黄二姐想了想,不得已,给与金凤。翠凤正色道:“索性搭无(女每)说仔罢:我到仔兆富里,无(女每)要张张我,来末哉。倘然送副盘拨我,故末无(女每)(要勿)动气,连搭仔下脚洋钱才无拨。”黄二姐欲说不说,嗫嚅为难。忽见赵家(女每)送上一张请客票头,黄二姐便趁势搭讪,问:“陆里搭请?”子富看那票头乃泰和馆的,知系局中例酒。翠凤不去理会,盛气庄容,凛乎难犯。黄二姐自觉没趣,趔趄半晌,原往对过房里去了。
子富将行,翠凤嘱道:“晚歇耐要来个,勿晓得俚哚赎身文书写个阿对。”子富应诺,踅出客堂,望见对过房间点得保险台灯分外明亮,但静悄悄的毫无一些声息。子富向帘子缝里暗立潜窥,只见帐房先生架起眼镜,据案写字;三个流氓连黄二姐攒聚一堆儿,切切私语,不知商议什么事情;珠凤、小阿宝伺应左右。
子富并未惊动,自去赴宴。到了泰和馆,自然摆庄叫局,热闹如常。惟子富牢记翠凤所嘱,生恐醉后误事,不敢尽欢,酬酢一回,乘间逃席。
那时金凤房间也摆起四盘八簋,请那流氓,雄啖大嚼,吮咂有声;笑号叫号,杂沓间作。子富逆揣赎身文书必然写好,见了翠凤,将出一张正契,一张收据,上面写的画蚓涂鸦,不成字体。及观文理,倒还清楚,盖有相传秘本作为底稿,所以不致乖谬。翠凤终不放心,定要子富逐句讲解一遍,自己逐句推敲一遍,始令小阿宝赍交黄二姐签押盖印。子富记得年月底下一排姓名,地方、代笔之外,平列三个中证:一个周少和,一个徐茂荣,一个混江龙。问这混江龙是否拆号,翠凤道:“该个末,倪无(女每)个姘头(口宛)。就是俚勿声勿响,调皮得来,坎坎还来浪起个花头。我个人去上俚个当,拗空哉!”
子富看过赎身文书,瞻顾彷徨,若有行意。翠凤坚留如前,说:“明朝倪一淘过去。”子富没法,遵命。待那三个流氓渐次散尽、方各睡下。
翠凤睡中留神,黎明即醒,唤起赵家(女每),命向黄二姐索取一包什物。这包内包着一身行头,色色具备。翠凤坐于床沿,解松脚缠,另换新布。子富朦朦胧胧,重入睡乡。直至翠凤梳洗俱完,才来叫醒。
子富一见翠凤,上下打量,不胜惊骇。竟是通身净素,湖色竹布衫裙,蜜色头绳,玄色鞋面,钗环簪环一色白银,如穿重孝一般。翠凤不等动问,就道:“我八岁无拨仔爷娘,进该搭个门口就匆曾带孝;故歇出去,要补足俚三年。”子富称叹不置。翠凤道:“(要勿)喀说哉,快点去罢。”子富道:“去末哉。”翠凤道:“耐先去,我舒齐仔就来。”随命小阿宝跟子富至楼下,向黄二姐索取那只拜区,置于轿中。
于是子富乘轿往兆富里,先有一辆包车停歇门首。子富下轿进门。一个添用的大姐,曾经识面,一直请进楼上正房间。高升捧上拜匣,随即退下。子富四下里打一看时,不独场面铺陈无少欠缺;即家常动用器具,亦莫不周匝齐全。子富满口说“好”,更欲看那对过腾客人的空房间,大姐拦说有客,乃止。
须臾,大门外点放一阵百子高升,赵家(女每)当头飞报:“来哉。”大姐忙去当中间点上一对大蜡烛。
翠凤手执安息香,款步登楼,朝上伏拜。子富蹑足出房,隐身背后观其所为。翠凤觉着,回头招手道:“耐也来拜拜。”子富失笑倒退。翠凤道:“价末张啥嗄?房里去!”一手推子富进房,把怀中赎身文书教子富覆勘一遍。的真不误。
翠凤自去床背后,从朱漆皮箱内捧出一只拜匣,较诸子富拜匣,色泽体制,大同小异。匣内只有一本新立帐簿,十几篇店铺发票。
翠凤当场装入赎身文书,照旧加上锁,然后将这拜匣同子富的拜匣一总捧去,收藏于床背后朱漆皮箱。凡事大概就绪,翠凤安顿子富在房,踅过对过空房间,打发钱子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