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滑稽因何在此,山西大同府被闯贼残破,李之富已老故,李太的那些桂子兰孙皆不知去向,滑稽刚刚逃出一条命来,四处飘流,到了东昌。一日,干生出门,他在路旁看见,认得是当日的先生,问人,名字又同,他方去禀见。诉说家园残破,无地可归,特来相投。干生念他向年相待颇好,故留他住下,钟生夫妇抵暮回船,次日起行。看官听说,如今的人在骨肉亲友之见那富厚有势要的,明知我虽奴颜婢膝去奉承他,他犹未必慊意,这是何故?因那奉承的人多了,他觉得总不过是如此而已。这些善于呵脬的人何尝不知,到了那个时节,竟身子不由自主,不知不觉把个忘八脑袋锁到人裤裆里去,俸(捧)着屁股混舔。还有一种背地说那体面话,真是天下无两的豪杰,从来不会奉承人,及至见了有钱的富翁,有势的大官,他就把脖子缩得如出了贼的吊子一样,那舌头分外比别人伸的长些,去舔那把沟子。到了贫穷的人,不要说陌路,就是至亲骨肉,要想他说句亲热话也不能够。或是他家有点甚么事情,不但掉臂不顾,且躲在忘八洞里,连钩都钩不出来。更多更多。钟生与那郗氏毫无关切,不过是道傍的冷眼热心,不但救了他的命,送银送衣送钱,送银送衣送钱,且存心不苟,何尝想他有今日这一日来报他,今得此厚报也不为过。但是一件,当日古人说,我看天下无一个不好的人,难道我要反过来说,天下无一个好人不成。四海之大,何尝无好人,施恩于人反以仇报如中山狼者,十有五六,所以人皆心灰意懒,不肯去做好人了。如郗夫人受钟生之德,念念不忘,此等人在髯眉中亦鲜,总而言之,堂堂男人不一个闺阁妇人者甚多。此书大主意,不过说世上无情男子不若有义妇人,盖有激之言也不必多叙。
再说宦实自到家之后,每每提及钟生,不胜感念。但是夫妇父子祖孙在一处欢乐,全长叹道:“使我一家骨肉得保全者,钟员外之恩德也。”每要想报答他的深思,又无因而前。今忽听得他上了监军这本,休致归来,又敬他的人品,又感他的恩私。因听梅生说,他向年原住的是他叔叔的房子,他叔叔也死了,房子被他两个儿子倾掉了。知钟生将归,替他买了一处大住宅,置了些田地佃房,及家中动用器皿什物,无一不备,约值万金,正是:
世间唯有恩和怨,没齿难忘刻骨深。
宦实着人打听他的船只何日可到,此话权且按下。
且说那钟趋挣了一分好家俬,如何就被儿子一败至此,原来钟趋自逼干生退婚之后,不但为亲友所不齿。不想于生又连捷中了,心中懊悔无及,已暗气在心,他女儿嫁与劳正,得了个御史亲家,心内十分中还有三五分可释,不意魏挡事败,坐连逆党,亲家伏法,佳婿爱女又充发陕西去了。亲友无不笑骂,遂气成盅胀。自钟生进京会试之后,不半年而亡,他两个儿子,长名钟吾仁,娶妻计氏,就是计德清之妹。这计德清虽是个生员,乃卜通游棍公同类,专一把持衙门,调唆争讼,无风生浪,以便于中取利的都头。次名钟吾义,娶妻都氏。他乃兄是个武生,南京呼为跷脚鬼。江南旧有一笑谈:一文一武两秀才同行,值一乡下人挑一担子,误将二人一撞。一个怒道:你这狗骨头,如何撞我这一下?那一个骂道:你这王八的。乡下人忙歇下担子,赔罪道:小人不知是文武二位相公,失错该死。二人喜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文武相公?乡人道:这位狗骨头是文相公,那位王八的是武相公。二人皆是钟生之兄,自钟趋死后,他二人就分了家,每人连房产杂项也将五千金。钟趋的住宅钟吾仁住了,将钟生所住的那一半分与钟吾义,他兄弟各立门户,你我夺胜争强。这个穿好的,那个便吃好的,这个请亲,那个便宴友;这个朝朝除夕,那个便夜夜元宵。两个也不像过日子的人家,竟如石崇王恺斗富一般。久之,二人都生起疑忌来,钟吾仁暗想道:“兄弟是父母的小儿子,古语说,天下爷娘疼小儿,再没有做父母的人不偏爱幼子的。在生时必定多与了他些私囊,不然为何如此奢费?”钟吾义又疑道:“哥哥是长子,我幼时他必定偏得父母的多”不然何得这样花用?世人只自(知)看别人的非,再不知见自己之短。他两人行事举动原是一般无二,因疑心一起,彼此窥潜。无一事不戳眼。又经不得内中酉个妇人。这一个在丈夫跟前,那一个在男人面前,都一阵计较,遂将丈夫的心挑拨。这两个妇人之兄,又是寡廉丧耻的人,调唆妹夫兄(弟)与讼。贪图口腹,或内中有美(羡)余。更有那些不顾人生死,只知奉承的亲友,扛顺风旗在旁怂恿,使他弟兄就同室操戈起来。钟吾义在县中递了一状,说哥哥恃长,分家不均,多得家产,求恩公断。干证就是怂恿的那几个亲友,又恐县中不准,买了一尾大鲤鱼,肚中装了二百四十金,烦人送进。
第17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