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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宦萼道:“你说得如此动火,姑算一个。怎么再得一个才妙,你再想一想。”正说着,长班来回话,说帖子同呈子都送到县里了。县大爷说知道了,自然领命。邬合又向宦萼道谢,望长班说了动劳。忙忙喝了几杯酒,吃了几箸菜。又想了一会,道:“又有一家,是前科发甲的贾老先生讳文物的。他令先尊贾翰林名播一城,他令先岳富户部富闻四处。他家中房子住着有几十进,门面漆得雪亮,彩画得光烂陆离。正中悬着个伽楠香的匾,斗大“进士第”三个石青地的金字。外面竖着四根沉香旗杆,刷得通红,下边白玉石雕花鼓子。这个体面豪富,在城中也就要算第三家了。至于他肚子里,晚生粗人,虽不能窥其际,但听他说一句话,就文绉绉得可爱,真是出口成章。间或腆着肚子摇摆起来,果然是那名公的体态,比那俗人大不相同。若除了他,再遍寻也没有了。”宦萼皱着眉,道:“罢,倒也罢了。只是听得他的举人进士来得有些不明白,恐人讥诮我这样一个大公子眼中不识人。”邬合道:“大老爷又来。他虽有些不明白,如今公然说是科甲,谁敢说他是假的?他又拜在魏上公门下做了亲孙子,谁不尊敬他?敢道半个不字?况他连诗都会作的,若同他相与了哏,人还要夸大老爷有眼力呢。”宦萼道:“何以见得?”邬合拿个指头在桌子上画着圈,道:“人都赞大老爷是富贵才子,所以才相与这样富贵文人。有此美名,谁不钦仰?岂不妙哉!”宦萼道:“我倒不管他才与不才,既有财势,你明日就去对他两人说,我大老爷从不屑下交的,因慕他的豪富,要同他做个朋友,看他们意思何如。说明白了,就来覆我。我明日下午等你的回话。”邬合道:“他二人听见是大老爷要相与,自然钦此钦遵,敢不从命?晚生明日去说白了,定来回复。”说了,又连吃了十数杯,酒已大醺。日将云暮,起身作了八九个揖,作别而去。真是:
朱门谄胁人无数,茅户亲朋半个无。
将此后文权且按住。再说钱贵自从遇了钟生,立誓洁身以待,正想寻个由头,做个下马威。恰巧竹思宽要想嫖她,被她一场撒泼,骂了几日,郝氏也觉得没趣。过了些时,见她气性瘫了些,又劝她接客,她决意不从。又过了些时,北京来了一位贵公子,拿了五十两银子来,要嫖两夜。鸨儿爱钞的心肠又动,先好劝她依从,钱贵誓死不依。后便加之凌迫,钱贵几乎丧了性命。郝氏虽爱钱心盛,到底是她亲生之女,恐当真弄出把戏来怎处,只得再三婉求,辞那贵公子去了。
你道这个公子何方人氏,姓什名谁,听我慢慢敷演出,便知详细。当日嘉靖皇帝时,偶然想起昔年随太祖平定天下的这些功臣,后因永乐篡夺了建文,有不肯依附者,尽皆削夺世袭。嘉靖不忍负他们的功迹,皆继绝世,命查他们嫡派子孙,承袭封爵。刘诚意、徐中山、常开平等子孙都袭了公侯伯之爵,又想起少师荣国公姚广孝,永乐篡夺之力,全是他功为第一。他虽是个和尚,必定兄弟叔侄还有宗支,奉旨到无锡县查访。那时有个姓姚的,名字叫做姚华胄,家私富贵,人也不是个一丝无能的。不论九流三教,诸子百家,他虽未必件件精通,却也无一不晓。且那一张利嘴,谈兵说剑,论古敲今,口若悬河,容易人也说他不过。正在英年,生得好个齐整相貌。姚华胄此时闻了这个旨意,到县中具诉,说他是姚广孝嫡派子孙,应当承袭。知县驳道:“荣国公应当袭爵,僧纲司何由有孙?”姚华胄初意说是荣国公的亲孙,万无不准,就不曾想到他一个和尚如何有儿子传代。见知县这一驳,着了急,暗馈了知县一分厚礼,改报系姚广孝胞弟姚广忠子孙。自来相传,只闻得姚广孝有一位贤姐,并不曾说他有兄弟。
你道这姚华胄到底是谁的子孙?这姚广孝本医家之子,他父亲精于岐黄,生性佞佛,只生一子一女。他那女儿真是个女中丈夫,识字知文,深明大义,夫死守节,教子成人。她虽是个女流,强似那铁铮铮的汉子。自从姚广孝助燕王篡逆,她知道了,恨入骨髓。后来姚广孝封了国公,衣锦荣归,那时他父母已殁,来见贤姐姐。他贤姐姐闭门不纳,隔篱道:“我家从无此贵人。”姚广孝识其意,变僧服而往,姐犹不与见。家人劝之再三,其姐不得已开门,自立于中堂。姚广孝入,拜谒其谨。姐怒道:“世上做和尚不到底的可是好人?”便抽身而入,姚广孝愧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