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莫氏正在廊檐下纳凉,只见含香忙的走来,道:“奶奶,不好了。相公不知甚么缘故,大吆喝叫救命呢。”莫氏听得,撂了手中扇,慌得两步做一步跑到后边。只见媳妇拿着一条门闩,儿子在地下哭喊。那地下因洗澡溅了一地的水,被他滚得一件雪白纱衫葛裤就像泥浆的一般,媳妇还在那里恶狠狠的要打。那莫氏又气恼又心疼,上前夺住门闩,变下脸来发话道:“你也是宦家小姐,哪里有这个道理?就是丈夫有不是,好好的劝。他再不听,告诉公婆。有你动手就打的么?我养他这么大,还不曾动他一下。你看打得恁个模样,你也忍心?少年妇女哪能这样不贤慧。”那富氏从小无娘,被她爹娇惯了,任情横行,大气也不敢呵她。今见婆婆来数落,如何受得?她就回话道:“你养的儿子不长进,还来护短。谁叫他偷丫头来?不说你儿子没廉耻,倒来说我。你说我不贤慧,谁叫你家娶我来?嫌不好,休了我去。你既护短,我偏要打,看把我怎么的。”此时门闩被莫氏夺住,她抢不下来,就丢手扑了贾文物去。莫氏恐怕她难为了儿子,丢了闩,拼命将她抱住,连忙吆喝儿子道:“你还不走么?”那贾文物见势头凶恶得很,也顾不得疼了,挣起来就往外跑。正走不动,幸得含香也跟了莫氏来的。看见打得恁个样子,好不心疼,说不出口。见他跑出来,连忙将他扶住,往前边去了。莫氏见儿子已去,才放了媳妇。那富氏见贾文物走去,一口气不得出,自己一头撞倒,躺在地下,大哭大叫道:“你家娶我来作媳妇,是娶我来受气的么?我爹爹也不曾说我一句,你倒来骂我。”撞头磕脑。亏得丫头多,将她扶住,不曾着伤。莫氏见这个样子,再要说你,料道也不肯服顺。且恐亲家知道,他是溺爱的人,不说女儿不贤,反说婆婆嘴碎,只得忍了口气回去。
走到房中,只见儿子睡在床上哼哈,含香替他身上揉摩,莫氏叫儿子脱了衫子一看,十数处打得乌紫,心里疼得要死。叹了一口气,道:“冤家,那丫头有什么到你,你到了这个田地。”不由得放声大哭,含香也忍不住堕泪。贾翰林听见着,惊忙叫了莫氏过去问她缘故。莫氏隐瞒不住,把打儿子的话说了。那老儿别无他言,只把脚跌了几跌,咬牙恨了几声,叹了两口气,落了两点泪,睡倒床上。
那富氏赖在地下,被众丫头抬到房中,直哭到掌灯时方住。一口气塞在胸中,无处发泄,将金桂打了个半死才罢。那夜莫氏叫儿子休要往媳妇处去,留在自己房中养息。那含香好不疼他,一夜也不睡,替他揉搓,时刻不离服事。
次日,莫氏坐在床沿上看贾文物。只见含香走到跟前,道:、奶奶,我才到后边去,见大娘的几个丫头在那里说说笑笑,原来两次三番都是大娘同她们弄的圈套。因金桂昨日被大娘几乎打死了,她们都抱怨说大娘当日定的主意,今日又拿她出气,告诉了我。大相公还呆着当她们同他有情,睁着眼往火坑里跳,吃了这两场亏。”贾文物如梦方觉,醒悟道:“我同丫头调笑,她并不在场。刚要动手,这母大虫就知道了。原来有这些机关。”悔恨无及。那莫氏听了,叹道:“小小年纪,这样狠心,夫妻间一点情义都没有。只恐我老夫妻死后,还不知怎样受她的罪呢?”落了几点眼泪。因对含香道:“我看你倒还疼他,我的眼睛看不到,你留心打听她们有甚么机谋见识,你教他防备防备。”含香道:“不用奶奶吩咐,我自然留心。”莫氏听得甚喜。贾文物也心中感激。
又过了几日,贾文物身子渐渐好了,起得来。莫氏想媳妇儿子两处分着不是常法,把恶气放下,掏出好气来,将儿子拉到媳妇房中来,道:“我前日一时心疼儿子,劝了你几句,你就恼了。我今日送了他来,你夫妻和和美美的,前话总不须提起。”那富氏前日把丈夫打得太毒,自己后来也觉过意不去。撒了一场泼,公婆也没有甚话,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且这几日独卧,甚是冷清。有他在床上,虽不能大畅所怀,也还拱拱耸耸,在肚皮子上热热闹闹的。今见婆婆来说好话,她道:“我一时失错,奶奶不要怪我。”那莫氏见媳妇也说好话,才放心去了。正是:
婉转和儿媳,殷勤做老娘。
第7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