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两边僮仆林立,又羞又恼,甚觉无聊,因命取酒来吃。左右答应了一声,不一时,海错山珍,嘉肴异果,罗列满案。家人将一个莲蓬头的紫金盅,筛了一杯驴粗粉调的补肾酒奉上。他独饮了几杯,愈觉闷将起来。叫过一个家人宦英,吩咐道:“你到老邬家去,说他为何几日不来找老爷。今有要紧话对他说,叫他就来。”宦英领命就跑。又叫他回来,说道:“你说我老爷在园中吃着酒等他,快来才妙。”宦英道:“小的只说老爷吩咐,他若来迟了,下次不许他上门。他若听得这钩语,自然如飞就到。”宦萼喜道:“你好想头,停当用得。”宦英见主人赞他,一团高兴而去。须臾,宦英来禀道:“邬相公来了。”宦萼道:“叫他进来。”
原来那邬合已在隔窗外站着,听得他叫来二字,就忙忙曲着腰跨进门槛,便一揖到地,道:“门下晚生连日未得趋侍,有罪有罪。”宦萼也不起身,只把手略举了一举,叫看坐。从人早将一张杌子在桌横头放下,邬合谦逊一番,方敢就坐。宦萼命斟酒,左右斟上送来。邬合忙立起身接在手中,满面假堆一个笑容,说道:“连日不曾侍奉大老爷,罪已擢发难数,怎敢反蒙赐酒?”宦萼道:“便酒不必过谦,你且干过。”邬合深深一恭谢了,然后一饮而尽,方才坐下。宦萼道:“你连日不来,使我闷极。你在家做些什么事?”邬合嘻嘻的笑道:“以晚生不曾服事,致大老爷抱闷,门下该万死。”又深深一恭,道:“因舍下有些俗冗,幸求宽恕。”宦萼道:“你家有什么事?”邬合道:“因小人终日在家侍奉,那一日傍晚回去,贱内在家,不知何故被人拐去了。因在兵马司投状,求他缉捕。故此忙了数日,未曾得觐尊颜。”
宦萼道:“你这样一个趣人,怎么娶这不才的妻子?你也不防范她,被她逃走了。”邬合道:“小人妻子平素极贞静的,终日关门独坐,从来足不履户,毫无苟且,街邻都称赞她贤淑,焉肯背夫逃走?这是坏人引诱了她去,与小人妻子毫不相干。她虽走了出去,必定还是守节不二的。所以小人急急寻她,不忍舍这样良妇。”宦萼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来禀我?我老爷差人去传谕兵马司替你拿捕,他难道敢不遵奉么?”邬合道:“若大老爷传谕他,他奉命不暇,焉能不遵?但只是晚生妻子末事,不敢干渎天听。”宦萼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又问道:“你妻子姓什么?”邬合道:“山妻姓嬴。”宦萼讶道:“这怪不得她。一个妇人家姓淫,自然就会跟人走了。怎么她起这么个姓?”邬合道:“这个姓从古来就有,秦始皇就姓嬴。”宦萼笑道:“我前日听鼓儿词,秦始皇的妈就会偷汉,这是他家祖代传流下来的了。”又道:“你只管放心,我差人拿贴子对知县处去说,叫他上紧去拿,必定就得。你补个失呈进去,这不强似兵马司么?”邬合忙起身拜谢,道:“这更妙了。叩大老爷天恩。”宦萼便吩咐长班拿帖子到县中去说。邬合立起身来,道:“小人同去递了失呈,就来服事。”宦萼道:“不消你去。”又吩咐长班道:“你到县门口雇人替他写了,同贴子传进去。”长班应诺,向邬合问了姓氏居址。邬合详细说明,又向他谢了。长班要了贴子而去,邬合方坐下。
宦萼笑着说:“你妻子既有人诱她逃走,必定有些姿色,往常怎么就不与我见一见?况且我待你又不薄,就叫她同我相与相与,我老爷也未必就玷辱了她。”邬合道:“小人蒙恩若此,巴不得献妻出子。惟渐裙布荆钗,上污了大老爷龙睛凤目。且恐寒贫粗陋之躯,有玷富贵金玉之体耳。今后倘蒙若获着,大老爷若不见弃,留为外宅,小人叨光多矣。纵她贞烈不从,小人定然劝她依顺,以尽野人献芹之意。”宦萼被他奉承得满胸快活,摩着大屎肚皮,大笑了一回。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