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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这种物件,自古及今以至万国九州岛,无人不把他当做家常菜饭,见了我这话,大约没有一个不笑其迂者,但要明白内中的道理,自然有益而无损。壁如人参,偶然服些,自有补益,若把它当做饭吃将起来,可有不伤命者,岂是人参之过?乃取参人之过耳,此犹是药饵。即如绝精的白米饭,喷香的细点心,以至珍馍海味,何尝不美,一日或三次两次,每日八分馆,自然养人。若因其好吃可口,无日无夜,时时刻刻往肚中强咽,定然要撑出病来。如酒多了害酒,茶过了害茶,饮食尚还如此,何况妇人的这件东西,世间事总不可过,同一理耳。
且说赢阳自娶了阴氏来家,舍不得撇下她出门,又常有病,连戏班中都不去了,在家无事,见阴氏识字,更加欢喜,教她念脚本,她念三五遍就会,又教她腔口,也只教几遍便熟。赢阳吹笛子合她得一板不走,喜得赢阳抓耳挠腮。阴氏也因无事,觉得唱曲甚是有趣,将丈夫旦脚风流的戏学会了许多。赢阳向她道:“我虽是正旦,那小旦贴旦的曲子找都会,就是男脚色我也会,我同你一个个的串了玩。”遂把小旦贴旦的曲子也教会了她好些,又将关目科白都传授了,两人同串,有不是处,赢阳一指拨,她就明白,她到底是女人的身段风流,语音娇媚,不假造作,更自有一种可爱。赢阳觉有珠玉在前,自视以为不及,有几句赞那阴氏道:
额里包头,霏霏黑雾。面擦铅粉,点点新霜。脂添唇艳,引商刻羽。启口处,香满入前,黛然修眉,含笑徉娇。上场时,翠迎人面,真可压倒乔扮卵系,实要妒杀时兴兔子。
他夫妻快乐多半年,赢阳娶她时也就囊罄了,又因害病服药,坐食山崩,这些时阴氏的首饰衣服也陆续当了许多,渐渐不继起来。阴氏心疼丈夫,倒也贤慧,当她东西,一丝不惜,于甘淡薄,并无怨辞。赢阳一日向她说道:“这日子看看过不得了,说不得我还住戏班里去混,多寡挣些回来添补。”阴氏道:“我难道不知道,只是你多病,如何去得,总是还有些须东西,且当着过罢。”赢阳道:“不是常法,只有出没有进,当完了怎么样处?还是去的是。”阴氏见说得有理,不好再阻他,从此又到班中。南边的戏多是夜坐,常常夜间不归,阴氏独自好不孤凄。
一日,赢阳出去两夜未归,阴氏到门口来望他,只见一个少年,也只好二十年纪,是个贵介行藏,风流潇洒,甚是华丽。心中道:“我只说我家丈夫算标致的了,谁知男子中还有这样人物。”心作此想,那眼睛由不得就到那人脸上去了,那少年猛见一个美妇频频顾盼,他眼光也盯在阴氏脸上。阴氏忽然想起在门口,恐有人看见不雅,将身子缩进些,禁不得那人十步九回头的望,由不得身子又探了出去。那人去远了,她才进来,坐不多时,坐不稳,觉得那人还在街上一般,那两只脚不知不觉又走了出去。说也甚奇,她才到门口,恰好那人也走到面前,阴氏心中暗道:“我觉得像他来了。无心出来看看,谁知果然来了。”不觉哑然一笑,她这一笑,倒也非有勾色引,是笑自己的痴情,那少年以为她是情笑,也笑着回头回脑的望,一步做两三步,慢慢走去。
阴氏又回房坐了一会,赢阳回来了,愁着眉只是叹气,阴氏道:“你怎的了?”赢阳道:“辛苦了一两夜,挣了钱数银子,想拿回来买些柴米,今日一个朋友家有喜事,合班邀我出份子,我娶你时又接过他的礼,脸面钱不得不出,怕你盼到,只得回来和你说声,晚间还要去,明日又有戏,不得回来,家中柴米仅无,一个铜钱也没有,怎么处?”阴氏道:“呆子,你急急就有得钱来么,份子是该出的,没有柴米罢,我饿一顿什么要紧。”赢阳笑道:“第二顿呢,我后日才得回来,你难道就饿两日不成。”阴氏道:“不论拿些什么,且押几十文钱来买点柴米着。”遂将头上一枝银耳挖拔了递与他,赢阳接着,叹了口气,去了一会,买了二升米两束柴回来,道:“押了八十文铜钱,除买柴米,这是剩的留着你买小菜。”阴氏接过收了,赢阳道:“我去了,你关门罢,明日不必望我了。”
明氏关了门上床,寻思道:我家丈夫病病痛痛的,日夜辛苦挣来的钱还不够盘缠,倘累倒了,怎么处?那真正就要饿死了,看他时时焦愁,又可怜见的,实在也没法,胡思乱想,忽然觉得那少年又像站在面前一般,她笑道:“有了,我看那人定是个富贵人家子弟。”他那个样子倒也有心在我,我若勾上了他,倒还不愁穿吃,况且未必就把我弄坏了些儿,但丈夫恐怕唤怪。又想:他如今也穷极了,又劳苦得很,若有碗现成饭吃,他也落得闲!我看他自己多病动不得,见我青春年少,孤眠独宿,他也有些过不得意,我就走走邪路,谅也还不怪我。我要瞒着他做,就是我没良心了,竟同他商议,看他如何说?他若肯依,岂不是一举两得。又暗笑道:“我疑心妄想是这打算,那人心里不知如何呢?且看机缘再讲,想着就睡着了。
到天明起来,梳洗罢,吃了饭,信步到门口看看。只见那人又来了,望着她出了神,袖子中一把扇子掉落地上。阴氏见他呆着脸望,掉了扇子都不知道,又不好说得,不由得笑着用手往地上指,那人一面回头忙拾起扇子,左右望望无人,便走近前深深一挥,多谢娘娘指与我,不然掉去可惜了。阴氏忙将身子闪在门后,回了一福,那人嘻着脸问道:“府上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