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内容
从一九三四年九、十月间红军主力长征,到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在这为时约有三年的期间,留在南方各苏区的红军部队和苏区人民一道,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敌后游击斗争。这段斗争,通常叫做三年游击战争。
三年游击战争是从红军主力撤离苏区开始的。
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的战争,由于当时的教条主义、“左”倾机会主义分子没有重视中央苏区实际斗争经验,机械搬运教条,拒绝了毛主席的正确方针,而遭致了惨痛的失败,最后不得不退出中央苏区。这个退出,是逃跑主义的,没有进行充分的准备;而对于如何坚持苏区的斗争,更是没有准备。当时,虽然也留下了党的中央分局(项英[1]同志负责),和中央政府的办事处(我任主任),但对整个苏区敌后斗争,在政治上、军事上、组织上都没有布置。一时,苏区处于紊乱状态。
这时,在苏区军民面前,摆开了一个新的形势:过去,中央苏区是个大块的根据地,堂堂之府,正正之区,和反动统治形成了大规模的政治对立。
这种战争的对峙局面持续了七年,红军取得了四次战役的胜利,革命由低潮日益转入高潮。而今,这块辛勤缔造的苏区在教条主义者手里被断送了,苏区赖以生存的数万主力红军离家远征了,敌人大军压境,整个苏区被一片乌云笼罩着,一场大的风暴随时可以袭来。
在这样的情势下,苏区的斗争应该怎样进行呢?
其实,这个问题是不难回答的。敌人即将进入苏区,革命又落于低潮,苏区失败已成定局。失败就是失败,应该承认这个失败。承认失败还可以不失败或少失败些。承认失败并不是悲观失望,而是政治上坚强的表现。应当冷静地面对现实,认真地组织这次退却,迅速地,坚决地适应形势,抛弃旧有的一套,实行彻底的转变。在政治上,要准备迎接大风暴,进行艰苦的长期的敌后斗争;在军事上,要坚决分散,展开广泛的群众性的游击战争;在组织上,要改变我们的领导方式、工作方法。从正规战到游击战,从集中到分散,从统治到被统治,从公开活动到秘密隐藏,这样转变过来,退却下来,保存自己的力量,长期坚持,给形势以若干影响,准备条件迎接新的革命高潮。
这是唯一正确的出路。实行这个转变是艰苦的,但是必须的。只有彻底实行了这一转变,才能渡过这个风暴,转入胜利;不能实行这个转变,就要失败。
但是,对于面前的严重局势和转变的必要性,并不是每个人都理解的。
“左”倾机会主义的错误仍然“阴魂不散”、“余孽犹存”,影响着一些同志的行动,继续葬送着中央苏区。
他们不能清醒地估计当时的政治形势,不敢承认失败,而把希望寄托在野战军转移之后的打胜仗上。他们认为主力一出动,在湘桂边连打几个大胜仗,敌人就会撤走,中央苏区就会恢复,轰轰烈烈的局面又会到来。当然,如果是在正确路线领导下的外线作战,胜利并不是不可能的,在一至四次反“围剿”战争中,红军在毛主席的指挥下,就连续取得了胜利,粉碎了敌人的“围剿”,保持并发展了苏区。但现在情势却起了根本的变化,五次反“围剿”在冒险主义、保守主义的错误指导下,和敌人打硬仗、拼消耗的结果,已使红军的战斗力大大减弱了。特别是转移时所表现的逃跑主义,坛坛罐罐什么都带上,五六万军队就带了两三万非战斗人员,丧失了军队的机动性;如果不彻底改变领导,要想打胜仗是很困难的。
由于不肯承认失败,把希望放在红军大捷上,他们便不肯从事这个适应形势的转变,甚至讥笑这种主张是“悲观失望”。当时,还留下了一个主力二十四师,另有八个独立团[2]。按正确的做法,这部分力量应该立即化整为零,分散到苏区几十个县去,作为游击战争的骨干,这样当可保存一批相当可观的力量。但他们主张把这些部队全部集中起来训练,准备打大仗。他们说:“我们主力一个师,再加上七个团,这十个团可以消灭敌人一个师。”
而且还打算搞军事学校,搞兵工厂,搞正规军团……总之,还是迷恋着旧的形式,企图用旧的一套再搞起大苏区,来“旧梦重温”。但他们忘记了,正是这种死打硬拼的战术才把一个大苏区搞垮了的。当红军主力在的时候尚不能粉碎敌人的“围剿”,而不得不撤出,这十几个团又怎能拼得过?而且,部队在苏区失败之后,战斗力、战斗意志已不比从前了。记得主力撤出后不久,广东军阀部队一个营把雩都南部的一个口子占领了,我们要去夺回来。
去了八个团近一万人去打,打了四天四夜没有打下来。
这时,实行转变,不仅是必要的,而且也是可能的。主力撤出之后,在历次战役中被我们打怕了的国民党军队,并没有敢贸然进入苏区,他们对红军的转移作了种种的判断,担心这是一个圈套,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前进。
直到一九三五年的二月,苏区才完全沦于敌手。从一九三四年十月到一九三五年二月,这五个多月的时间,正是形势转折的一个过渡时期。如果当时不是把希望寄托在野战军打胜仗上,不是追求旧形势的再现,而是立即实行转变,是可以转过来的。在党的领导下战斗了七年的苏区人民,是十分顽强的,还有各县区的党政机关和一万六千人的军队,只要很好地组织起来,这几十个县,每个县都有二三百人,那么,在三年游击战争中,就可以保存几千人甚至上万人的革命武装;这几十支游击队的活动,就可以保持更多的游击根据地,牵制更多的敌人,给局势以更有力的影响。但是,由于“左”倾机会主义的影响,却转变得迟了。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苏区都转变迟了。像闽西苏区,那里早已是敌后,有了一些游击斗争的经验,在邓子恢、张鼎丞、谭震林[3]等同志的领导下,及早地转入了游击战争。湘赣、湘鄂赣、赣东北[4]、鄂豫皖等苏区,虽然也遭受了一些挫折,但也大都先后完成了这个转变。
到了十一月底,敌人已经探明了主力红军的动向,开始向苏区的中心推进。我们在错误指导下,几个战斗都没有得手,再坚持下去是不行了,受错误路线影响的同志这时才同意实行这个转变。当时,曾拟制了一个指示,在这个指示里,说明了从正规到游击、从集中到分散的必要性,要求各地改变旧有的大摊子作风,分散成小组,打埋伏;这样避敌锐气,渡过这个大的风暴、保存力量。在政治上要击破敌人初入苏区时所搞的政治阴谋,夺取敌人搞的“自首大队”的领导权,保护群众,避免无谓的损失。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许多地方已经垮了,电台也叫不通,这个精神没有传达下去。最后只有距离较近的瑞金县委接到了这个指示,钟得胜等同志按照这个精神作了应变的准备,坚持了下来,在三年游击战争中保存了一支一百多人的游击队。
这时我们便着手收拾中央苏区的摊子。要隐蔽苏区的资财,要动员群众疏散,要安排伤员,分散部队……。中央苏区是一个国家,物资很多,长征部队去的时候尽量带了一些,但留下的还是不少。如书籍、机器、医药器材,还有苏区最宝贵的财产钨砂,都要掩埋起来。
尤其难以处理的是伤员。在历次反“围剿”战斗中负伤住院的有一万多伤员,一些轻伤的随队去了,重伤的还有两干多人。看来不改变办法是埋伏不下去了。当时因为我也是伤员,便指定我去动员他们疏散。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们。我对他们说:“江西根据地是失败了,但革命不会失败。革命的火种不断,革命的高潮一定会来。现在是险恶的时候,同志们回家或者到老百姓家去,种田也好,打游击也好,等革命发展了再回来。
但是同志们千万珍重,做失败形势下的英雄。万一遇到敌人,牺牲只能牺牲一个,不要叛变,不要拉拉扯扯。只要有的同志还活着,将来一定会给我们报仇的!”讲这番话的心情是沉重的。但伤员们都静静的听着。有的喊:“只要告诉我们就行!”有的说:“只要革命有希望,我们就安心了!”至今,每当忆及这一情景,还仿佛听到这种喊声。只有最坚强的战士,在面临如此严重危险的时候,才有这种英雄的气概。
我们和地方党的同志,把这些伤员交给了当地的群众。对他们说:“你们把这些同志抬回去,做儿子也好,做女婿也好,他们伤好了,多一个劳动力,也多一个报仇的人!”群众和红军战士是血肉相关的。于是又是一个动人的场面:老大爷、老大娘,你驮一个,我抬一个,半天的功夫,两三千伤员全被抬走了。
这些疏散工作就绪之后,敌人已经深入到了苏区的腹部,我们被迫撤到了山上。这时候四面是敌人,到处是枪声,这里喊捉,那里喊杀,老百姓满坑满谷,东边枪响往西跑,西边枪响往东拥,一片国破家亡的景象。到了这时,才更深刻地体验到错误路线所造成的全部后果。
敌人对中央苏区的压力特别大,实在难以坚持下去了,便决定突围。部队十几个团,分成五路向外突,但是,因为行动迟了,敌人已经形成了强固的包围圈,突围的部队对新的斗争形式缺乏了解,没有独立活动的能力,结果突围部队除少数冲了出去,大都失败项英、贺昌同志和我是最后突围的。
往哪里突呢?曾经有过分析:第一条路是往东,到福建去,那里是老苏区,且距漳州、香港较近,便于找到长征部队的关系,但高山大岭,又逢雨季,敌人封锁太严。第二条路是到东江去,那里距离较近,两天两夜可以赶到,但那里是沿海地区,公路网、电话网交织,敌人交通便利,军阀和地主武装都很强,而且没有根据地可依托,站不住脚。第三条路是到井冈山去,这里地跨两省,地形很好,过去毛主席就在这里建立过最初的红色根据地,估计还有游击队,但要过赣江,敌人控制得很严,过不去。还有一条路是过五岭,到粤赣边界去,这里敌人虽强,我群众基础也强,过去的红二十二军就是在这里建立的。二十二军进入中央苏区之后,李乐天同志曾经在这里坚持游击斗争。于是最后决定到粤赣边界去。
突围的日期是二月十日[5]。动身之前,我们和中央通了一次电报。我们向中央报告了中央苏区的情况和突围的决定。接到了中央的回电,谈到了遵义会议的情况,告诉我们毛泽东同志参加了中央的领导。关于中央苏区的斗争,中央指示:要根据情况处理,主要是游击战争。这是最后一次与中央通报,此后电报机破坏了,整个三年游击战争期间,我们便与中央断了联系。
中央的来电,遵义会议的召开,特别是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领导的确立,对于我们这些深受“左”倾机会主义之害的人来说,是一个莫大的鼓舞。但是,我们的突围却是很不顺利的。在过会昌河时,政治部主任贺昌同志牺牲了。继续突围中,我们一个不足数的营也被打散了,最后只剩我和项英同志等几个人,几经辗转,化装到了粤赣边境的油山。
至此,我们总算是完成了这个转变,转入了游击战争。但是,这个转变所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像翟秋白、何叔衡、贺昌、阮啸仙、刘伯坚、李天柱[6]等很多党的优秀的干部,在这大变动中牺牲了,上万人的部队垮了,整个中央苏区连最后一个村庄也落于敌手。这是“左”倾机会主义的恶果,是沉痛的教训。
油山,是粤赣交界处的一座大山。粤赣边区的三年游击战争,基本上就是以这个山为中心进行的。这里原有党的粤赣特委,由李乐天、杨尚奎、刘建华[7]等同志带领着特委机关和一支游击部队在这里坚持。此外,在上犹、崇义地区,蔡会文、陈丕显[8]同志带领三百余人在活动,钟得胜同志带有二百余人在汀(州)瑞(金)一带活动。至此,整个轰轰烈烈的中央苏区就剩下了这几块山头,上万的军队,就剩下了这一千多人。
艰苦的敌后游击战争开始了。
这时,敌人已经完全占领了苏区,我们遭到了惨痛的失败。但是,就连敌人也知道,这并不是他们的胜利。他们懂得红军的主力向西走了,革命之火会随着长征部队的行动而蔓延开来;他们也懂得,留在苏区的游击队虽然人数不多,但火种不灭,终必燎原。因此,蒋介石亲自出马,指挥消灭长征的部队;又指令一部分正规部队会同各省的军阀、地主武装,全力消灭战斗在南方十四个地区的游击队。
敌人对付游击队的手段是最残酷、最疯狂、最无人性的。
他们知道游击队的生存条件是依靠群众,因此,他们便想尽一切办法切断游击队与群众的联系。具体的办法,除了疯狂地屠杀镇压群众之外,对游击队便是封山、封坑。他们把山区和邻近山区的村子里所有的老百姓都集中到山外去,实行井村,用密集的碉堡把山封锁起来。然后在群众中实行保甲制[9],搞连坐法,并利用地主民团加强乡村的统治,经常点名、检查。检查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的,有时天天查,一天查几次,有时几天不查,突然袭击一下。在经济上,对于主要的生活用品,如粮食、盐等,实行定量分配,以断绝游击队的物质供应。
这样还怕控制不住,对挨近山区的村子,便派人化装成游击队员或红军的伤兵,半夜拍门“我是分散的游击队,讲讲阶级友爱,弄点饭给吃吧!”
老百姓答了话,立即抓起来,以此挑拔游击队与群众的关系。
此外,还搞种种欺骗宣传,在我们内部组织叛变等政治手段。
这样,在遮断我们与群众的联系之后,在军事上便是大规模清剿,频繁的搜山。几路队伍,带上猎犬,围攻山区,到处打枪,到处喊叫,后来甚至连探照灯也搬到山里来了。
搜山搜不到我们,便将山林倒上洋油,纵火烧山,烧得野猪、山牛满山吼叫,长蛇到处乱窜。这样还找不到我们,便化装成老百姓,找个地主婆娘弄个饭篮子带着走前头,满山喊:“游击队同志,反动派去了,给你们送饭来了。”或者装成砍柴的、打猎的、种香菇的、烧炭的来欺骗我们。要不就派人到高山上去了望,看哪里有我们烧饭的烟;或是派人躲在山林草丛里,听有没有我们的动静;派人到小道上,看草,看山石,有没有我们的足迹……一发现痕迹,立即就追。
在这样的情况下,游击队几乎失去了一切正常生活的条件。
房子是没有的,开始还能搭茅棚子,很简单,弄点树枝茅草,就搭起来。
如果条件许可还可以用竹子搭,把竹子破成两半、在棚顶上排起来,像琉璃瓦。后来因为棚子目标大,不能住了,就用雨伞。下雨天,大树底下把伞一支,背靠背便睡起来。天晴,就往坟山的石板上一躺,卧看星星月亮,与天地同归了。大庾岭上的雨季十分讨厌,于是又想出了新办法:弄几块雨布,四只角上钉上绊子,往树上一挂,便可遮露挡雨,搬起来也方便,把雨布一解,地上扫扫,每班都有构子,泼上点水,把痕迹灭掉。
在敌人“清剿”紧张的时候,断粮是常有的事,这时就来上个“靠山的吃山”,吃竹笋、吃野菜、吃杨梅、吃各种野水果。有时还可以打野猪,打山鸡,或是干脆抓蛇吃。好在山是大山,只要胃口好,吃的东西总不愁的。
比方马蜂的蛹,就是一种美味。大树棵里,马蜂多得很。搞个竹蔑背斗护着头脸,把蜂窝一烧,马蜂飞去了,然后将幼虫搞下,把来一炒,跟蚕蛹一样香脆。做汤吃,白的像牛奶,夏天,山里的田鸡很肥,晚上弄个松明,一照一大堆,又可以对付几天情况比较好的时候,有群众送来米粮,也可以煮点饭吃。不过部队流动性大,煮饭的家具就要事先筹备,有机会搞些小锅子来,在野草丛中东丢一只,西丢一只,用时就去找。或者干脆将米和水装到鲜竹筒子里,丢到火里烧。此外,山上也不会完全断人,春天有造纸的来,冬天有烧炭的来,他们是反动派特许进山的,带得有配给的粮食,请他们匀出一点来,可以略作补助。所以,完全挨饿的时候也并不多。三年的时间,我真正吃不上一点东西的时候只有三天,那是与敌人猝然遭遇,被打散了,带的一小包盐,一天吃完了,只能爬到水沟里喝点水,嚼点野草,第三天便遇到了自己的同志。走路也不能不非常诡秘。不能走路,只能拣没有路的地方走;不能讲话,不能咳嗽,更不能留下脚印。为了消灭形迹,走过之后要把踩倒的草扶起来。落雨天走路,走走又退回来,或者干脆就在河沟里走,而且不能失落任何东西,否则东西顺流而下,敌人发现又要跟踪而至了。
四斗争是艰苦而残酷的。在这样的条件下坚持斗争,一个正确的方针和统一的意志、巩固的团结具有头等的意义。正确的方针是以对政治形势的正确分析为依据的,当时对政治局势的基本认识是:红军撤走,敌人进占苏区,这是一个大失败,是革命的低潮,是一次退却。但是革命是有希望的,希望在哪里?回答不尽相同。有人认为:“主力红军会派队伍回来。”这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主力正在进行艰苦的长征,无暇顾及我们;即使站住了脚,也要发展新的根据地。这种情势下,我们南方是在援助主力;而主力的胜利和成功,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援。但要直接派队伍回来是不可能的。有人说:
“是不是再由小到大,搞个大苏区?”这也不可能,形势有了新的发展,已经不是一九二七年了。
我们所说的希望就在于革命高潮必然要到来。形势的发展已经出现了新的矛盾,这便是日益增长的民族矛盾。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了东北,一定要进攻华北,一定要进攻全中国。一个全面的民族战争或早或迟,是一定要到来的。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不是缓和了,而是日益加深了。我们红军还有强大的力量。抗日战争爆发,革命又会走向新的高潮。
基于这种政治估计,敌后游击战争的斗争方针,就不可能是进攻的,而是退却的。退下来,转变过来,保存革命力量,长期坚持,在革命受到挫折的时候保存党的骨干,牵制一部分敌人,提高群众的斗争信心,给时局以若干影响,准备迎接新的革命高潮。这样坚持到抗日战争爆发,那时,有几个人就可以成立几百人的队伍,有几百人就可以成立几千甚至上万人的队伍。
那时,只有我们共产党的武装才是抗日的主干。在党的领导下,和北方的主力红军夹击,打垮日本帝国主义。事后看来,这一分析是正确的。基于这种分析,当时对游击战争的前途是乐观的。记得我们曾经对同志们讲过:“有那么一天,国民党会派军乐队欢迎我们下山的。”
这是对形势的基本认识,是说明问题的出发点。由这一点出发,便可以说服同志们忍耐艰苦,坚持斗争;由这一点出发,便确定了:长期坚持,保存自己,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方针。
当然,这种从大处着眼的政治分析和论点,也不是每个同志都认识了的,因此,贯彻这一方针就不能不充满着斗争。
这时,一部分同志存在着盲动主义的情绪,主张拚。他们认为:“苏区失败了,我们躲在这里打埋伏是可耻的。拚掉几个算几个。”这种主张形式上很“左”,实际是右的,他们不相信革命高潮必然要到来,不相信自己的力量。他们不懂得,这些留下来的同志虽然数量不多,但这是革命的“血本”,是经过大风暴锻炼过的革命的种子。保存下一个战士,将来局面开展了,可以当连长、营长;保存下一个县委书记,将来可以搞一个省委,怎么能放在炮筒子里轰掉呢?其实,这样做正符合了敌人消灭我们的意图:他们最希望你来拚,拚掉一个少一个。
另一种人则是神经衰弱,被暂时强大的敌人吓倒了,经受不住失败的考验而悲观失望,丧失了信心。他们借口怕暴露,而主张消极的打埋伏,找个山深林密的地方蹲起来,不露面,不做工作,不进行战斗,坐等新形势的到来。由于斗志消失,慢慢地就走上了土匪主义的道路,搞点吃的,搞点钱,丧失了共产党的政治面目,变成了土匪。或者动摇逃跑,叛变革命。这是右倾机会主义的,是政治上脆弱的表现。他们不了解,我们到这里来打埋伏,不是为了逃命,不是消极的保存,而是为了发展。而要真正保持自己的力量,就必须发展,必须要有鲜明的政治目标,响亮的斗争口号,插一杆红旗在山上,才能动员广大群众,坚持长期艰苦的斗争,贡献自己的力量,给形势以影响,推进革命高潮;任何悲观消极,不但不能保存,而且会导致灭亡。
为了使正确的方针得以贯彻,就要不断地进行两条路线的斗争:反对盲动,反对悲观消极。正确地分析形势,不断地阐明我们的方针,天天讲,大会小会都讲,成了当时政治工作的中心的内容。
经过这一番工作,绝大部分的同志接受了这个方针。他们相信党、相信革命一定会胜利,积极地投入了游击斗争,在这残酷的斗争中,我们茹苦含辛,流血牺牲,表现了最大的勇敢和坚定。他们是阶级的硬骨头。但是,也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他们是随着土地革命的高潮卷进来的,在残酷的斗争面前动摇了,随潮而退。有的不辞而别了,有的留帖告别了,有的干脆叛变了。
当时,对于如何巩固部队内部的问题上,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强制的,有的表现不好,讲些怪话,便开斗争会;对动摇逃跑的,采取极端的手段镇压。夜间放哨,怕一个人靠不住,便放两个三个。
显然,这种方式是极端错误的。这样做恰恰造成了内部的恐怖、疑忌,破坏了团结。有的地方就是因为这种方式而垮了的。当然,对于那些危害革命的叛徒应当坚决予以镇压。但对队伍内部,主要是强调民主,强调自愿,强调说服。革命是自愿的,决不强迫。对于那些思想动摇的人,应该用说服的办法,劝说他留下来坚持;能坚持当然好,经过这段考验和缎炼,将来在新的革命斗争中是骨干。但如果他一定要走,就让他走,甚至帮助他走,发给路费,帮他换好便衣,找好路线,让他安全地到达家中,甚至他路上被反动派抓住,还要组织黄色村庄的人去保他出来。这样公开的处理动摇问题,做到仁至义尽。这种政策很好,公开了之后,有的本来动摇得要命,也坦白出来不走了;有的走出去,也不会翻脸为仇,危害革命了。更重要的是,这样做提高了全体指战员的政治认识,巩固了团民主,是革命军队内部生活的重要准则。越是在艰苦困难的情况下,越要充分的发扬民主。游击队严格地保持着红军的传统,坚持官兵平等,实行经济民主,打土豪得来的钱大家分着背,有什么开支经过民主讨论,定期公布账目,人人都是这个执行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的成员,人人都对集体负责。
还有重要的一条,便是保持艰苦朴素的生活。这在那种困难条件下更有着特殊的意义。那时钱很少,但大家一样忍受艰苦,吃草根,打赤脚,上上下下谁也不特殊。这样,保持党的作风,表现在日常生活上,不让党的政治面目受到损害,才能加强内外的团结。自然,最重要的还是正确地阐明局势,进行正面积极的政治教育。有人说打游击没法做政治工作,三年游击战争的实践否定了这种谬论。要做,要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做。只要条件许可,我们就搞起各种学习,讲游击战术,讲军事,讲苏维埃运动的总结,学文化。
那时从外面搞到一些书报和小册子,便拚命地学,这也是为将来局面开展进行的必要的准备。分析形势更是随时地进行,讲日本帝国主义与中国人民的矛盾,讲抗日战争的必然到来,讲我们坚持斗争的意义和前途,使全体人员的意志在对客观的正确分析的基础上牢固地统一起来。这里必须注意的是,由于处境的艰苦、险恶,在指明前途的时候,特别要强调目前的困难。只有对目前困难有充分估计和思想准备的人,才能对革命前途有不可动摇的信念。只有把真实的情况公开出来,把命运交给群众自己掌握,才能战胜这些看来似乎无法克服的困难。
五坚持敌后游击战争,是一种新的斗争形式,它不仅要有正确的方针、统一的意志,还需要有正确的斗争策略、鲜明准确的政治口号和灵活的游击战术。
敌人对各游击区的进攻是疯狂的,但敌人内部的矛盾却暴露得更清楚了。这时,日本帝国主义已经进占了华北,抗日战争势在必发。一九三六年夏,又爆发了“两广事变”[10],这个事变虽然以两广军阀投靠蒋介石而结束,但蒋桂、蒋粤之间依然存在着矛盾。此外当地土豪与军阀之间、土豪与土豪之间,都存在着矛盾。领导上就要正确地分析掌握这些矛盾,利用这些矛盾,根据这些矛盾制定出新的斗争策略。
当时的主张是:对于重大的政治事件,游击队一定要以党的名义,表示态度,发表宣言,及时提出斗争口号。像“两广事变”,即发表了《为两广事变告群众书》,华北自治事件[11]就发表《为日本侵占华北告群众书》、《告士兵书》等。并派队伍出去,到很远的地方去展开宣传活动。
在那样的条件下,发传单并不是件容易事。没有印刷条件,只能用笔抄写十几份,还要派交通员冒很大的危险跑到公路口、桥梁、乡镇去张贴。影响呢,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把敌人引进山来了。这种活动当即遭到了右倾主义者的非难。他们借口避免暴露、反对提任何政治口号。他们说:“有什么影响?自找麻烦!”
我们回答这种讥笑说:“现在是有点麻烦,对将来却有很大好处。麻烦点不要紧,多走几步就是了。”
事实如此,鲜明而又及时的政治口号,震惊了敌人,在广大群众中发生了很大的影响。党的政治主张通过这些传单,印在了人民的心里,指导和鼓舞了他们的斗争。群众说:“国民党天天说游击队垮了,其实人家还在,共产党还在。”
游击斗争必须和群众斗争和地下党的活动结合,把公开、半公开和隐蔽斗争结合起来。结合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游击队与群众秘密联系,组织群众的合法斗争,在城镇建立白区工作,进行国民党士兵的工作,甚至在南雄、大厦城里也建立起秘密工作机关。在实际斗争中,游击队摸索到了一种进行合法、半合法斗争的方式,便是搞“黄色村庄”。
在游击斗争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是赤白尖锐对立的局面——山上和靠近山区的村庄,凡游击队力量所及之处,搞起赤色区域,和反动派控制的白色区域对立。对白区的国民党政权人员和土豪劣绅,不加区别,一律镇压,并且不断扩大赤色区域。在当时条件下,这是错误的。因为游击斗争是长期的,敌人的力量过于强大,搞一次赤色村庄,群众就受一次摧残。结果游击队成了祸害之源,成了“火神”(游击队一来,敌人就烧房子、杀人),这是不能长期巩固与人民的团结的。于是便改变方式利用敌人的保甲制度,结合军事压力,搞革命的两面派,从政治上争取反动保甲为我们工作,应付敌人,搞“白皮红心”。这样,既保护了群众,又保证了游击队与群众的联系,并且可以通过黄色村庄与比较进步的地主、开明士绅及其知识分子建立抗日的统一战线,推动抗日工作。
这个策略很重要。但是在搞这种两面派时,除了警惕争取对象可能“反水”之外,在内部还必须同另一种倾向作斗争,那便是单纯做地下工作,下山去到“黄色村庄”搞半公开斗争,而忽视坚持武装的重要性。因为斗争实在是太艰苦了,以我为例,在三年中我只两次进了房子,四次看到了老百姓。
这长期的山林生活,餐风饮露,忍饥耐寒,有的人厌倦了,现在有了“黄色村庄”的条件,便插枪到村镇里去。这是很危险的。因为这就削弱以至取消了武装力量。经验证明,游击队是只能加强不能削弱的,政治旗帜必须坚持。
党的武装,这是敌后游击斗争的主要方面,是我们的本钱。抗日高潮毕竟是要到来的。共产党在未来的抗日战争中的地位,取决于党的武装力量的强弱、武装的多少;只有有了枪杆子,我们才有发言权。
打游击,必须要有一整套的游击战术。在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之后,毛泽东同志在领导游击战争中,创造了系统的宝贵的经验。这些经验,在三年游击战争中继续起着重大的指导作用。
毛主席曾经反复地告诫我们,“叫化子打狗靠面墙”,进行游击战争,必须要有一个根据地。粤赣边的游击斗争,一开始便是以油山地区为根据地,并且一直坚持了下来。在有根据地作依托的前提下,还要有一套灵活的战术。
首先,我们打仗不是盲目的有仗就打,是有政治任务的。因为我们的斗争方针既不是开辟大苏区,又不是消极埋伏,因此进行战斗的原则也很明确:不常打,也不是长期不打。要打能发动群众的仗,打能扩大政治影响的仗,打能得到物资补充的仗,打没有损失或很少损失的仗。
既然是打这样的仗,就有这种仗的打法。游击队人少,枪弹少,打硬仗是蚀本的。因此伏击、袭击便是作战的主要形式。游击队三五个人、十来个人,分散活动,和人民结合,把情报、时间、地点搞清楚、弄准确,出其不意,隐蔽接敌,枪一响,几分钟就解决战斗,解决了就走。或者远途奔袭,一夜急行几十里、百把里,插到敌后去,来一个“摸冬瓜”,一下子把敌人的区公所、乡公所搞掉,土豪抓来。这样的战斗,再加上发传单,写标语,地下党的策应,代价小,收获多,影响大,造成对敌人的威胁。
当然,也不可能每次战斗都能取得主动,在奔袭战斗或者在敌人“围剿”
中跳圈子的时候,也有时和敌人遭遇,或者遭到敌人的袭击。这是最讨厌的情况。因为不成对手,一打就只好分散隐蔽。这时,最要紧的是沉着。好在山深林密,你躲起来,只要敌人看不见你就别动。敌人是很狡猾的,看看搜不到,骂一声:“哼,土匪都跑了,集合,回去!”哨子一吹,故意弄得人马杂乱,其实一个连走了不过一个排,三分之二留下来了。但我们是打埋伏的老祖宗,懂得他这一套,就给他个不出来。两个钟头以后,倒是敌人沉不住气了,当官的一跳出来,又是一阵咒骂:“嗬,土匪真沉着。告诉你这次真走了。”又是吹哨子,集合,喊口令,叮叮当当,看样子真走了,但走过不一会,一个回马枪,又包围上来了。我们还是一样,树不摇,草不动。当官的这次更火了,跳着脚骂:“好,有你的!你有本事出来干!”于是机关枪、迫击炮往山里胡打一气,一边打一边乱叫:“看,那里一个,大石头底下。出来,出来,看见你了。”再不弄个人假充游击队员:“别打了,我讲:
那边还有几个同志……”有时我们的人也会在这乱枪中受伤,但不管伤多重,都忍住不哼。敌人胡搞一气,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就凭着这套办法,游击队才能做到打得对,打得巧,杀伤了敌人,保存了自己。
八我们的全部地盘就是这么几个“岛子”,但是我们有着浩瀚的海洋作依托,那便是广大的人民群众。在那样艰苦残酷的长期斗争中,没有人民的积极支持,没有与人民群众生死与共的团结,要想坚持下来是不可能的。
粤赣边的人民有长期革命斗争的经验。还在北伐战争中,这里就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槁起过农民暴动,大革命失败,又暴动,搞起苏区,苏区又失败。
在这长期斗争中,人民不但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经验。这一带差不多每个庄于都被烧过,反动派的恐怖手段、改良主义……什么阴谋他们都懂得。
他们和反动统治,和地主阶级结下了很深的冤仇;和共产党结成了生死的同盟。他们坚信革命只是暂时的失败,将来一定能够胜利,因此,不管条件如何,总是舍死忘生地支持我们。
群众对敌斗争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
有时便衣游击队员或地下党员被捕了,群众便千方百计地去营救,组织起来去请求释放,打官司,告状,用钱赎,动员和尚、道上、老太婆去哭……样样都来。群众的积极分子被捕了,他明知一切情况,但受尽各种酷刑,就是不讲。他们从切身的体验知道,讲了,敌人还要追查;要死就死一个,决不害共产党。这是全体群众的共同信念。儿子被捕了,母亲就给反动连长送老母鸡,又哭又叫,哭得敌人不耐烦了,骂一句:“去劝劝你儿子!”儿子被打得半死了,母亲一面擦抹着儿子身上的血,一面哽咽着说:“连长大人要我劝劝你,你要知好歹,千万别乱说,要讲实话,连长大人会开恩的。”
儿子听了这样的嘱咐,心里明白了,更坚定。
敌人实行移民并村、封山封坑,群众与游击队联系不上了,老百姓就到敌人那里去闹:没有饭吃,没有柴烧,要进山去种地、打柴。敌人是不会掏腰包养活老百姓的,只好派出队伍押着进山去,于是,种田的带上干粮,打柴的把竹杠子打通,装满粮食、盐、报纸、咸鱼、腊肉,和敌人活动的情报,到深山里,四处一丢。我们得到消息,晚上去一摸,便得到了供给。这个办法后来被敌人晓得了,敌人便利用这个机会,到老百姓活动过的地方去伏击我们。但我们也很警觉,一定要看准了才去拿,或者乘机调动部队打他一下。
有时,敌人也用丢东西的办法侦察游击队的踪迹,但我们早已从群众那里得到了情报,根本不动他的。过几天,敌人看看东西还在,误以为游击队不在这山,倒可以过几天太平日子。这时只是怕便宜了老虎,老虎把东西吃掉,游击队倒跟着倒霉了。
对于靠近山区的村子,敌人知道游击队常常出没,便来个突然袭击,把庄子包围起来,等待游击队的来人。通知游击队是来不及的,但群众有的是办法,这时候,庄前庄后,庄里庄外,树梢、墙头,场坝边、窗户旁,到处是暗号。比方一位老太太在村头放牛或打猪草,反动派喊一声:“土匪在哪里?”“不知道!”“回去!”“回去就回去”。她随手把鞭子往草堆上一插,或是把草帽挂到竹头上,我们的交通员一见,就不进去了。
总之,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群众支援游击队的动人故事是数不完说不尽的。
他们这种忠心不贰地支持游击队的行为,直接教育了我们。“人家那样对我们,我们要好好地干,不要辜负人家。”这成了全体游击队员的决心。
有时,我们带些同志到老百姓家看看,谈谈,见到他们被敌人打断手、打断脚,房子被烧了,东西被抢光了,但毫无怨言,这等于给我们上一堂生动深刻的阶级教育的课。同样的,我们在山上吃草、吃树根,冒着大风大雪打赤脚、睡树林,牺牲一个又一个,这也使老百姓很受感动。再加我们对群众无微不至的照顾,反动派把老百姓的房子烧了,我们拿打土豪得来的钱给修,反动派打死了老百姓,我们派人送钱去慰问。这样就巩固了我们与群众的生死同盟。就是这种始终不渝的生死同盟,保证了我们得以生存,走向胜利。
七“西安事变”,出现了国共合作的新局面,但在南方各省,和平却是在卢沟桥事变以后才实现的。
蒋介石被释放不久,表面上答应谈判,但实际上却集中了大量部队向各游击区疯狂地进攻。敌人的阴谋十分明显,是要消灭我们这些武装力量,把你搞完了,还谈什么?因此,从一九三七年一月开始了三年来最紧张的时期,天天打,日日夜夜打。我们看出了敌人的意图,决心熬过这艰苦的日子。终于,这一天来到了,七七事变爆发了。七月十一日,十二日,日子一天比一天平静,国民党军队撤走了,接着大庾、南康、信丰、南雄各县统统派出代表和我们联络,说什么“中共同志素主抗日救国”呀,什么“爱国志士,无任钦佩”呀,腔调大变。
于是,又一个新的大转变开始了。
游击队一面趁机扩大自己的力量,准备迎接大发展的局面,一面派人到大庾、赣州去探听虚实。派下山的人一路被国民党大拍马屁,他们希望游击区能派一个负责同志去谈判。
我们和中央断了联系,已经在山里面壁三年了,对中央的政策不了解。
没经请示中央,便擅自下山和阶级敌人谈判是不行的,但缩手缩脚又要丧失发展的机会。南方各省的游击队要能联合起来,会成为一支重要的力量,而要联合,就得充分利用这个谈判的机会。经过反复研究考虑,决定利用这个谈判的机会。谈判的原则是:可以同意南方各游击区停止武装冲突,国民党应尽量给以交通的方便,以便能迅速和各游击区联络。至于武装冲突停止后,政治上和行动上怎样处理,由中央负责,游击队无权谈论。
于是,我们便派出代表,到赣州、到南昌和敌人谈判,最后会合了党中央派来的同志,在中央的指示下,和国民党订了一个协定,又派出入到各个游击区去,传达中央指示,勾通联系。停战全面实现了。
从坚持敌后斗争到国共合作,这又是一个大的转变。它像开始转入游击战争一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正确地完成了这个转变的。
这时,最主要的危险便是政治上的右倾,走向投降主义。由于形势来得突然,游击区思想准备不足,因此在新形势下便过分相信敌人,敌我不分,以为合作了便是一家人,从而丧失了政治警觉,丧失了政治上的独立性。这种人认为统一战线就是一切服从国民党,说什么“拥护蒋委员长”呀,“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呀,只走上层路线,取消统一战线内部的斗争,而在政治上陷于被动。而宣扬这一错误路线的结果,便使得本来就缺乏思想准备的某些人、某些地区,政治上更加松懈,在敌人的阴谋袭击面前,手足无措。像闽南何鸣[12]领导的游击队,就由于对敌人丧失警惕,而陷于失败。
另一种便是对新形势缺乏认识,拒绝新事物,固执旧的一套。有的发牢骚说:“我们辛辛苦苦搞了这多年,现在却要与阶级敌人合作了,要编成国民革命军了。”这种想法本质上是好的,表现了坚定的阶级立场,但这是机械的阶级斗争观念,不能适应新的高潮,不能更好地发动群众,容易陷于孤立。
因此,坚持正确路线,就必须向这两种倾向进行斗争,批评这种右的倾向,说服那些不愿合作的同志。特别是要在这个转变中扩大自己的力量,发展游击武装。
艰苦的三年游击战争结束了。我们真的在国民党欢迎的军乐声中走下了高山密林,告别了游击区的群众,走向了抗日的敌后战场。
第三十四章忆三年游击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