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剑阁出发,好多绅士,替我送行。这一路,每经一县,县官或本地士绅,都要客气地应酬我。有时送一桌酒席,有时送些礼品。我都诚恳地一一璧还,概不收受。有的人明白我的意思,是不忍骚扰地方;有的人却以为我是嫌他的东西不好。做事真不容易。若是一方面喜欢应酬,一方面也乐于接受,反倒好了;若是一方面要应酬,一方面则觉得不应该如此,拒而不纳,就不免受人责怪,以为不近人情。我是觉得这是官场恶习,若不及时革除,一任其积非成是的沿袭下去,国家到何时才能走上轨道?这虽是小事,但谈改革,正要从小事上着手的。因此我宁愿被人家见怪,也不肯对人家随和。
在这里,有一位朋友王弼臣先生买了一部书赠给我。书名《十三峰书屋》。作者姓李,原是曾文正公的幕府人物,曾为湖南臬台。他是本地人,因其家宅附近有十三峰,故以名书。书中文章诗歌以及信札奏稿各件都有,内容很丰富。尤其是关于洪杨革命的记述,极有作为史家参考资料的价值。后来我又另外买了几部,留存起来,可惜现在都已散失了。这里过去,一路数百里,都是四五个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柏树。百姓传说,这些树都是张飞栽种的。其实并不是,原是一位李姓县官栽的,有些地方的人民,对这县官更崇拜之如神明,尊他为玉皇爷的外甥(名字叫李二郎)。那些柏树,每棵都有号码,地方上并且组织了一个保管委员会,专负保护之责。
到了梓潼,益发看出四川的富庶,任何乡村城镇,都显然比北方的殷实多多。有好些村镇,比北方的县城还要发达。这里有一座文昌帝君庙,住持的老道,印有一种所谓《文昌帝君劝世文》,赠送游客,以散播其愚弄人民的毒素。庙旁有一个洞,据说深有四十里,文昌帝君常常骑着驴子从这儿进出。全是那老道编出来的谎话。从梓潼到绵阳,得渡过涪江。涪江右岸,全是石灰打成。沿着江岸,每隔一段路,置一头铁牛。我不懂铁牛有什么用,问当地老百姓,方知这叫做“镇江牛”,和供龙王一样,是为防水患的。这都是因为民智不开,科学不昌明,人民在无可奈何中的一种自欺自慰的办法。若能根据科学,大治水利,他们哪会做这种可笑的勾当呢?绵阳的光景也和梓潼差不多,到处熙熙攘攘,一片热闹气象。我们的队伍到了这里,已算达到了目的地,当另拨了一营人开驻罗江。
罗江附近有个落凤坡,形势奇险。三国上的记载,当年庞统取西川,就在这儿中伏,送了性命。我特去前后左右细看了一回,觉得在这里埋伏,实在再适宜也没有。我深感伏兵效用的伟大。我们学外国战术,关于伏兵的战术总是说的很简略,只将“诱伏”、“待伏”两种稍加叙述,既没有详细的论说,也不举实际的例证。其实自古及今,兵家以伏兵制胜者有多少!只要运用得当,没有不奏奇功的。自己常有意思将中外历史上以伏兵制胜的战绩,一一辑录出来,集成小册,公诸世人。但因生活忙迫,一直没有着手,最近才抽暇及此,大约即可出版问世了。
我到绵县的时候,陈将军已经到了成都。这时来一电报,命令不许向商会要床要椅,免使地方不安。我看了这电报,简直莫名其妙。这话对我说,哪里安得上去呢?我回电说,我们军队不但没有向商会要东西,就是一根草也没有白用民家的。原来陈将军到川,就暗派了许多侦探密察,四出调查。那些探子多半是些不学无术,无行无品的家伙,每到没有事情可报,就乱造许多谣言,诬陷别人,搪塞差事。侦探的设置,原是不可少的,但弊病很多,不可不小心。最要紧的是要与他们以政治教育,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主义服役,为国家为人民做警卫,绝不是替任何个人做鹰犬。自己所担负的是重大而光明的职责,绝不是用一些鬼蜮伎俩去陷害别人。如此,为他们打下根基巩固的正确政治观念,方可胜任称职。否则,若是滥用人员,鹰犬蓄之,那受害的岂止无辜的好人而已?我们队伍到此,饷项发生了问题。我们原是由陕西领饷,现已入川,陕西方面,不答应再发,而四川当局则认为军队刚刚开到,不应马上就向这边领饷。两方面都推脱得干干净净,使我无法维持。后来费了许多交涉,陕西方面才答应仍由他关饷。但长安到绵阳,迢迢千里,这里派了人去押运,全用骡驮子,走的是小路,一路大风大雪,时刻提心吊胆地防护警卫着,多么困难?多么危险?若是就近由四川发给,极为方便,绝无这些麻烦。这都是政治不统一的弊病,言之可恨。但我的难题,总算解决了。
第77章 蜀道难(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