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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在常德(7)

“人家都说我不要钱,是矫情,是假的。确确实实是假的!钱,我确实也是欢喜的。但我读过书,我懂得为人的道理,所以我能够咬牙不要。要紧的是要做一辈子,直到我死了才止。”
这是真情挚意的话,极值得我们深思一番。我以为若是富有的人,明达事理,必定急公好义,钱越多,助益于国家社会者亦越大,那也是不朽的。否则,于自己,则滥抓浪费,于公于国,一毛不拔,那不但国家社会蒙其祸害,即自己亦必沉沦不复。
在中国,社会一般的落后,国家机构没上轨道,而旧有传统又太腐败,此等立身处世之道,必当自己严格讲究。若在政治清明,社会进步的国家,那“临财毋苟得”的一条,是每个官,每个人的本分,有什么稀奇处?而且你纵欲“苟得”,又岂容你苟得呢?所以我上面这番话,不过是对中国的畸形社会而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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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饥困线上(1)
我们离开常德的这一天,先是下着小雨,接着便成大雨。正在滂沱倾盆的时候,我们的队伍开始出发。一则因为我们平素注重行军训练,二则由常德到津市,我们已修有康庄的大道,所以虽然在大雨之中,我们全旅官兵分作五路行进,人马车炮,肃静整齐,完全照着预定计划,平平安安到达目的地。虽不敢说鸡犬不惊,但一草一木都未惊动百姓,那是真的。后来连年遇见常德各界绅商,谈到那次我们开拔,地方百姓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平常的行军演习。口口声声地夸奖,以为在那时的军队中是难有的。我觉得国家养军队,责任就在保护人民。不惊扰百姓,只是守了本分而已,有什么可夸的?若竟以此自傲自满,就可笑得很了。试问国家法令,几曾叫军队骚扰百姓来着?可见那是中国百姓的可怜。军队能守个本分,他们就看着稀奇不得了的事了。还有一层,我要赘说:就是军队驻在一地,平时当有战时的办法,每时每刻都须有开拔的准备和作战的准备,平时养成了习惯,一旦有事,要走就走,说打就打,一点不用周章费事。若不然,遇有变动,种种麻烦都猬集蜂拥而来,那时一手提灯,一手提篮,跑来跑去,拿东动西,一点头绪没有。则不但使人家看着笑掉牙齿,而且天大的要事亦被耽误了。
由常德上船,沿途河流纵横,有些地段水向南流,乃是长江的水流向洞庭湖去。洞庭湖中水不大,多沼泽之地,张敬尧乃和当地土劣勾结,将沼泽中冲积的土地圈起来,使水不能入,从事放垦种植,致湖中容水量大减。黄河怕决口,长江则无决口之虞,即因为长江赖有许多大湖小湖为其水囊。张敬尧放垦的结果,即不啻把长江的一些水囊堵死,使水发时,无法流泻。十八年、二十年长江连发大水,张敬尧辈实应负相当责任。这是我实地观察后的感想,并非空谈。
这次到津市,临澧镇守使王振亚已被他的副使卿衡所杀。听说王和卿两人意见不合,感情恶劣,平素你防着我我防着你。一次王振亚到什么地方去,卿衡伏兵于路杀之。中国人最爱对自己人闹意见,结仇恨,实在说来,都不过为一些极小的事。比如拜看他,他没有回拜;请他吃饭,他没有列席,或者有人从中挑拨几句,就马上怀恨在心,而不肯向大处远处看看。因此睚眦之怨必报,民族国家的大仇大恨反倒不放在心上。所以我后来常用一句话劝勉国人,我说:“自己怎么不好,也比我们的民族敌人好些。若人人有此觉悟,真正地做到精诚团结,一致对外,还怕中国民族不能富强吗?”
第二十七章饥困线上冯玉祥回忆录
我们到津市的时候,吴佩孚正在保定一带和段芝贵打得激烈。张敬尧自湖南退入鄂境,吴光新亦向武昌方面撤退。张、吴结合颇有攻取武昌的意思。那时鄂督王占元,看着武昌危急,打一电报于我说:“张、吴将不利于武汉,望弟台速率所部星夜来援,沿途万勿停留。”我们在津市住了两天,即赶紧准备船只,向武汉出发。当时办得几艘小轮,拖着民船,至藕池口,因煤炭用完,特开到沙市装煤。此时又接王占元一电,说张、吴已经解决,叫我毋庸前来。但电中并不提我们部队当驻何处。这时正在六月,江水泛滥,各处都涨着水,我们没地方屯驻,乃决心仍开武汉。在路上遇着军舰来接,我即乘军舰先到。队伍随后亦到,暂停鲇鱼套。
武汉一带也是大水,水位平岸。第二天早上我即往督军署会见王占元。王像个乡下土佬儿,见面也没说个长短,他就问我道:
“焕章先生,你的队伍现在打算开到哪里去呢?”
那一种不负责任的神气,很出我的意外。我只好掏出他给我的求援电报,请他看,他接到手里一看,好像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噢,噢!那么就驻在谌家矶造纸厂吧。”
王督军不但样子像个土佬儿,就是一切办法,也是乡下守财奴大财迷的办法,既不像军人,也不像懂得政治的人。我顺便写他几件事在这里,以见一斑。他每逢犒赏军队,总是一吊大钱或两吊大钱,那时已用大洋,一吊钱比一元钱还差远了(别人犒赏总是二三千元)。他常常从常德办煤,用民船装,用小轮拖,运到汉口,每吨成本不过七八元。他卖给汉阳兵工厂,都照六河沟煤价,每吨二十二元,又在武汉大铸铜元,以军用车运往顺德、保定等地出卖,大发其财。人家骂他,这样做法,到底算是商人,还算是国家封疆大吏?他也满不在乎。他为何如此蔑视自己,即因为不读书,没知识的缘故。这等人卑鄙如乡愚,贪婪如豺狼,一旦拿官到手,不知如何做法,就惟利是图,无事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