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九二○年的春间,为北洋官僚军阀所操纵的中国政局,又起新的变化。自民国六七年间,因为对南方护法军主和主战的意见不同,北洋军阀即有直派、皖派的分裂。其间,直派领袖冯国璋(冯死后,曹锟、吴佩孚、李纯等继为首领)虽曾一度对皖派屈服妥协,但毕竟裂痕宛然,实际言之,是直中有皖,皖中有直,直派、皖派的名目,本是南方护法军给分的,可是他们亦竟以此为号召。皖的两员大将徐又铮和靳云鹏,横行恣纵,不可一世。他们利用握有中枢的权势,做种种扩张自己势力,排除异己军队的活动。曾屡次向日本举行大借款,假借对德参战的名义招编所谓参战军,由徐又铮、曲同丰统率。欧战告终,改参战军为边防军,另外又成立了西北军,由段自兼,而由陆军部部长靳云鹏代理。其实所谓边防军、西北军,统是扩张自己,统是要使之成为段家军。另一方面则尽力消减异己的部队,始则不按期发饷,继则将饷项由十足减至八成,再减而为六成、四成。越是认真训练,纪律良好的部队,越是不发饷,以使之消灭;而那种收容土匪,鱼肉百姓的部队,反倒特别优待。这都显然有所用心的。此外还有明害暗杀的卑恶手段,凡稍碍他们眼的人,必除之而后甘心。如徐又铮之捕杀陆朗斋将军,并不免其职,亦不宣布其罪状,糊里糊涂即把他处死。这种种做法,狰狞猖狂,咄咄逼人,使直派将领显然感到只许他们胡作非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再有一件,也使直派不能忍受的:当护法之战时,皖派军队在湖南屡次惨败,时赖吴佩孚向南挺进,直打到衡州。若论功行赏,湘督一席自应由吴佩孚任之,而段先生竟发表了张敬尧为湘督。这样的做法,显然是直派打仗,皖派做官。吴佩孚本人因大为不满,其他将领亦很抱不平。孙总理中山先生看透这一形势,故赠吴佩孚六十万毫洋。吴即撤兵北上,七月间即对皖派开仗。
直皖战争终于爆发了。这,一方面是使国家吃无穷之亏,人民受难忍之苦,一些训练较好的军队,不能以之对外为解放民族保卫国家的义战,即就此轻轻毁坏牺牲,一些有良心热血的好将领,陷在夹板缝中,痛心疾首,而又无法摆脱。但另一方面,亦不能不说是国家民族之福。这一批恶劣的军阀官僚们,若不这样的彼此残杀,自相消灭,国家将至何时始能上轨道?人民将至何时始得免于厄运?
直皖战争即在北方发生,南方军赵恒惕、谭延闿即率部进攻长沙,至此,无恶不作的湘督张敬尧始抱头逃窜。
张敬尧督湘二年多,真使三千万的湖南人民日处火热水深之中。他用人的标准有三:一是本家,二是亲戚,三是同乡。所谓“二帅”、“三帅”、“舅帅”、“姨帅”之类,充满了督军署,布满了全湖南。湖南人有谚道:“会说霍邱话,就把洋刀挂。”实非夸张之词。这一批批的大小官吏,无廉无耻,无法无天,终日吃喝嫖赌抽大烟,恣意搜括以供淫乐。所统军队,比土匪还坏,对民众奸淫抢掠,无所不为,反正没有顾忌,没有约束。我在常德看着种种的乌烟瘴气,没法能够忍受,曾和吴佩孚左一电右一电地打给段先生,请他设法勒制,再不能任他胡作非为。可是我们越是说,却越使段先生怀恨,而张敬尧也越发恣纵。
张敬尧把湖南人民害得太苦太毒了,无人不对他咬牙切齿地痛恨。有的杀猪宰羊,以为劳军,等那些土匪官兵吃喝的醉了,人民就用菜刀、铁铲之类一一砍杀,往往一次杀死四五人。害民的军队得此下场,实在是应该的!
张敬尧军退到岳州,沿途烧杀淫掠,当地人民畏之如虎狼,纷纷到教会中躲藏。张军知道,冲向那教会搜查。一位美国教士上前拦阻,乱兵即将此教士枪杀。这事传出去,激起美人愤慨,当派武力前来镇制。那美舰从上海起碇,以最大速力驰向岳州,显其威风,致在沿途江中冲翻了许多民船,许多无辜人民受灭顶之灾。这一方面是美舰不能处之镇静沉着之咎,但一方面也是张敬尧军所间接赐予人民者。这真是可耻可恨的事。看看人家军队保护他的人民是怎样的精神,但中国军队不但不能保护中国的人民,反倒欺凌之,虐杀之,而驱之托庇于外人,又将此外人一并杀之,而使江船中人民受此无妄之灾祸。这样的军人,还让他高高在上的当督军,是什么缘故?只因为他是老段的学生和同乡罢了。后来闹得不可收拾了,张敬尧托他的亲戚贾凯璋来央及我,请我通过教会关系,去和美舰说话。我说:“这没有话可说,你打死了人,只好你姓张的拿命去抵!”
第128章 在常德(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