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抗日游行(二)
看着倒下去的同学,何晴心中又悲又怒,日军说开枪就开枪,杀人不眨眼,如果意气用事,恐怕会死伤无数,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很安静,学生们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已然死去,却还没有僵硬的尸体,血流得很少,他的眼睛睁着,微微的睁着,躺在同伴的怀里,看着天,似乎想问个清楚,为什么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脑颅内积满了血,枪口的血已经凝固,剩下的来不及流出,充满了双眼,他死不瞑目!
后藤没有下任何命令,他观察着每一个能看见的人,在考虑着要不要对他们进行扫射。
梅若君站在第一排,看着地上的尸体,她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这是她长这么大从没遇见过的,死人,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第一次看见一个人轻易地结束了另一个人的生命,第一次,她恐惧了,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两年前的南京城,被眼前的这些人踏平,无数同胞被害,想到这里,梅若君愤愤地抬起头,直视后藤,刚才那一抹恐惧变成了恨,她现在恨不得立刻杀了眼前这些日本人,看着那一排排明晃晃的刺刀,哪一把上面没有国人的血?
梅若君向前迈出一步,身后的学生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后藤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慢慢抬起手,那些日本士兵等着他的指令,只要手一放下,就开始全面扫射。
角落里,一双很白的手,却不苍白,修长的手指用力握着手中的东西,点上火,奋力一扔,正落在学生与日军中间的空地上,顿时轰然炸开,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声开始,有人大喝一声“快跑!”
鞭炮尽情地炸裂着,学生们恍然大悟,一下子炸开了锅,东窜西逃,谁也顾不上谁,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跑。
百无一用是书生。
日军以为有敌人,纷纷上膛开枪,只是那时学生们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慌乱间,梅若君看见一个学生依旧站在那里,是师范学院的,急忙上前去,拉着他就跑,一路从东四跑到府学胡同,大部分学生是走得这条路,见后面没有日军追来,便停了下来,刚才一路狂奔,都因紧张过度而忘了换气,这一放松下来,一个个软在地上大口喘息。
若君弯下腰扶着双膝调整呼吸,刚才那个学生也在自己身侧。
“你怎么不跑啊?”
那个学生看着她,没有回答,眼神很奇怪。
“以后遇到这种事情要跑,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月天,却跑出满头大汗,随便用衣袖擦了擦,想起还答应了云汉羲出去,飞也似往家跑去。
看着她远去,那个被她“救”回来的学生又回到了东四,后藤的军队还在那里,看见他来了,那些士兵让开一条路,周围的商铺都关了,日军在这里,老百姓不敢来,来了看见也没关系,没人听得懂日语,也没人愿意管这闲事。
“柴田君,以后有消息再来通知我,皇军重重有赏。”后藤留着两撇胡子,习惯性地用手去摸了摸。
“是,效忠天皇。”那个学生行礼离开。
院子里没人,李婶她们该是出去买菜了,父亲去教书,另外三个,是不是已经走了?或者他们还没有来?
梅若君动作轻捷的跑到后院,闪身进了自己房间,心脏到现在还狂跳不止,用手压在上面,尽量平复着心中热血。
身后的门被敲响,张昭妍在外面催道:“死丫头,还不出来,都快三点了,还要去放风筝呢!”刚才云汉羲说有事就匆匆忙忙出去了,留下她和白瑾年,两个人在东厢聊天,白瑾年很容易害羞,总是脸红,昭妍觉得很有趣,这一聊就忘了时间,还以为梅若君放学回来就去睡觉了。
“我……有点不舒服,不去了。”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
“不去了?”张昭妍语气里明显的失望,“那你好好休息吧。”
“昭妍姐,你和他们两个去吧。”隔着本板,若君嘴唇发白,还是不开门的好。
“云汉羲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那算了,我和白瑾年去了。”听见张昭妍离去的脚步声,若君只觉得双腿发软,颓坐在床上,呆呆的透过窗户看着外面。
脑子里一次又一次闪过那个学生死去的脸,那个还来不及施展抱负的人,如果他没有死,那一定是个大好青年,但现在,一腔热血只凝固在他的脑颅内。
日军撤走了,学生们逃跑时顾不上张赫,他孤零零的躺在那里,仰面躺着,很安静,用那双早已涣散的双眼看着天,一片厚重的乌云挡住了阳光。
人们只是围成一圈看着他,一个个面无表情,议论纷纷。
一声凄厉的哀嚎惊动了人群。
老人蹒跚着跪倒在儿子身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粗糙的双手摸着儿子的脸,独生儿子,就这么没了。
老泪纵横,这样的情景,也不过勾起了围观人的一点表情而已。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众人的脸,豆大的雨点骤然而下,围观的人们一哄而散,纷纷跑开去避雨。
老人趴在儿子身上,摇晃着,希望他能醒过来一起回家,雨声淹没了那苍老无力的哭声,从此以后,他孤单一人了,父子相依为命,儿子死了,以后和谁相依?
云汉羲的左手被日军的流弹擦伤,流了血,被雨水冲淡。
他跪在张赫身旁,老人看见他,“为什么啊?你们好好的干什么要来游行!”他一把抓住云汉羲,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颤抖,“我只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只盼我儿子好好的,你们,你们干什么要来游行!你还我儿子啊……你还我儿子……”
云汉羲低着头,任由老人摇晃着,哭喊着。
张昭妍和白瑾年拿着风筝躲在一个草棚下。
“今天是怎么了,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来。”张昭妍看着手中湿透的风筝,上面的颜料都被冲淡了,各种颜色混合着嘀嘀嗒嗒的落在地上。
“三月天下这么大的雨,不正常,我看是天怒了。”话落一道响雷轰隆一声,吓得张昭妍不由得躲在白瑾年身后。
雨下了很久,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停,张昭妍和白瑾年不得不冒雨赶回去,否则不知要等到何时。
两个人淋成落汤鸡,张昭妍一路抱怨着往家跑去,白瑾年却站在路口看着张昭妍的背影傻笑。
第二天学校异常平静。
师范学院。
白瑾年经过花园,看见云汉羲和学生会主席楚恒毅。
“张赫死了。”云汉羲的声音很冰冷。
楚恒毅颤抖着,“我知道,昨天,他就在我面前倒下了……都是那些日本人──”
“错了!”云汉羲低吼着打断楚恒毅,“是你们,是你们非要组织什么狗屁游行!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将军吗?他们是战场上的士兵吗?你凭什么带着手无寸铁的学生去游行?十几年前的三一八事件你没听说过吗?他们,那些日本人,他们有武器,他们有枪!你凭什么为了你的满腔热血牵连上别人?”
楚恒毅恼怒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从小到大没人这么说过他,他一直是骄傲的,品学兼优,一表人材,被老师和学校看好,即使有错,也从来都是别人的错。
“你这样只是无谓的牺牲那些年轻的生命,昨天我帮张老爹葬了张赫,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看着眼前这个学生会主席,云汉羲觉得对他说什么都无用了,“我最后劝你一次,以后不要搞这么愚蠢的行动,要游行你自己去,不要连累别人!”说完便怒气冲冲的走了。
楚恒毅看云汉羲走远了,才愤愤地握紧双拳,“敢训斥我!你是什么东西!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白瑾年偷偷看着楚恒毅,这个在大伙面前谦逊有礼的学生会主席,现在却判若两人。
云汉羲发烧了,是那天淋雨太久的缘故。
下午请假回了家,想睡一觉,去厨房找水喝,才发现若君也在。
是因为昨天游行的事情,心里面五味杂陈,不想去学校,请假说病了,躲在房间里,脑子里总是张赫的那张脸,昨晚做恶梦了,一个晚上没睡。
梅若君只觉得这次的游行是个错误。
“我晚上会做恶梦,梦到张赫,他问我,为什么死的是他,他说他想他爹了。”若君呢喃着,就像是在说梦话,呆望着天空,为什么今天又是阴天?
云汉羲忍着头晕目眩,“这不是你的错,别太放在心上。”
“你发烧了?快去歇着吧,我给你找药去。”梅若君把他扶回房。
高烧,云汉羲倒头就睡了,可能是烧晕了。
急忙找了药喂给他,看见他手上的伤,又去拿了药箱给细细包扎好。
“妈……”云汉羲皱着眉,是说梦话了。
若君突然觉得心疼,轻轻地擦去他额头冒出的汗。
“妈……爸……”云汉羲哭了,哭得很伤心,泪水湿了额角,湿了枕头。
三天后,走在街上,人们议论着。
“那个被打死的学生,他家的人跑到日本人的地方去闹了,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那老爷子说要跟日本人拼命,结果,那狗日的二话不说就开枪了,一枪没打死,在他身上捅了十几刀。”
“这帮天杀的王八蛋!”
梅若君听得心惊,要是没去游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云汉羲听得愤怒,要是不组织游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在不恰当的时候做出不恰当的事情,就算是为国为民,那也是有勇无谋的,最后只是无谓牺牲。
白瑾年把云汉羲拉到图书馆的角落,“前几天你和楚恒毅吵架了?”
“说了他几句。”提到那个人就觉得无比厌恶。
“你小心点他,那天我看你走了他说什么要收拾你,他们家有钱有权,不好得罪,唉,你别瞪我,我也是为你好,我知道你不畏强权,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躲他远点。”
汉羲觉得瑾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