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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苦与乐

荒山野岭,多少人过得苦不堪言,却不能算上红莲与玄冥这两个被流放在嘈杂人世边缘的弱冠与孩童,尘世的复杂与黑暗有时真的比这寂静山野要好么,只怕未必。人,更多的是忍耐不住寂寞与清苦。而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些相比以前过的日子要好上百倍。
不知不觉,月于时光就在嬉戏中流逝,山中天气也变得一天冷似一天。
这日老天却把久违的太阳放了出来,暖暖地照耀着昆仑山这个僻静的小小角落,鸟儿争着在秋日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叽叽喳喳放声歌唱。
红莲醒了个大早,跑到另一边草榻用力摇晃玄冥:“冥哥哥,天都亮了,你快起来!”
玄冥有些迷糊地翻个身,对于红莲的催促打算来个无视。
“起来呀!!”红莲却不依不饶地把嘴凑到玄冥耳边,精神百倍地大吼道:“懒虫起来!我们快去看看昨天挖的陷阱可抓到什么东西!”
“……哪有那么快。”玄冥咕哝一声,昨天他们在虬龙锁范围边缘挖了个陷阱,想看看有什么动物倒霉踩上去,但红莲看着那个单调且单薄的陷阱实在放心不下,就提议多挖几个,结果这一弄就弄出四、五个陷阱。好在没有人来这里,要不别人看了准以为那里藏着群真人大小的蚂蚁窝,吓也吓死人了。
不想强劳作完,次日身为女孩子的红莲却神清气爽的爬起来在这里耀武扬威,而玄冥依然觉得疲累之极,难以动弹。他们不知这虬龙锁的妙处就在此,常人用一倍的力,玄冥却不得不耗费出两倍的真力,若被锁住的是修仙修魔的炼气之人,体内真气越是深厚,耗费的真力就越大。玄冥身上负有神魔之力的玄火真力,又有仙家妙术为根基的白虎族巫术之力,虽然这巨大力量他半点不会转化运用,但无形中内力早就远远超过常人,所以只消稍稍劳作体力也会被虬龙锁消耗得极大。
红莲听到玄冥嘟囔,大是兴奋:“哈!我就知道你醒了!”她一脸抓到他小辫子的表情,“与我一同去看陷阱可好?”
玄冥无奈,只得咬牙从榻上坐起,隐忍着全身不适的酸疼。待洗漱完毕,玄冥漫不经心地揉揉肩上不适,道:“走罢。”
没想到这一小小举动仍是躲不过红莲的眼睛,她忙问道:“冥哥哥身子不舒服么?”
玄冥脸微微一红,慌忙辨白:“哪有。——我们快去看看昨天挖的陷阱如何。”言罢抬脚就朝洞外走去。
“等等,”红莲拦住玄冥,将信将疑的望望他,尔后像小大人般把玄冥拉坐下,伸手做梳,为他梳理起凌乱却及其漂亮的银黑长发,“冥哥哥为什么老要用头发遮住脸儿?你的脸儿多漂亮呀,是我见过的最最好看的人,连我娘都及不上你一半好看呢。”红莲的母亲曾是枵暝圣殿的女巫,就是因为样貌太过美艳而最终虽远离人群,只在枵暝殿内出入,不免还是大名远播,亦没有逃过犀利的桃花孽缘劫,幸福向往破碎后,性命也没能保住。
玄冥神色黯然几分,垂下眼睑,缓缓道:“我不喜欢自己的眼睛……”一只颜色深邃邪异若漆黑夜空,一只颜色却是孤高冰冷若万年寒冰。每每他的父亲看到他的样貌和眼瞳色泽时,总是厌恶鄙夷地皱紧了眉头,仿佛他是天下间最为肮脏丑陋的人。
“哪有此事!”红莲听到玄冥这般说,大惊小怪地叫道:“冥哥哥的眼睛最最最最——好看啦,虽然夜里有些怕人……”她小声说了句,又忙大声分辨道:“但是晚上你都不用火光就能把周遭事物看得清清楚楚,多厉害!”
玄冥冰封的心中悄然又温暖地流淌入一丝不经意的感动,侧转过头,望向红莲,由衷流露出个淡淡笑容。
美得如此超脱的脸上腼腆绽放出的笑容,此时连万物美景都显得黯然失色。就连红莲这个小小孩童一时也不禁看得呆了,良久后才猛然回神,红着小脸把玄冥的头轻轻转过去,接着将他长发细细梳理完毕。
片刻后,两人来到虬龙锁范围的边缘。红莲神情激动地蹦跳到陷阱对面,玄冥却是过不去的,虬龙锁像执着又难缠的藤蔓紧紧缠绕着玄冥的四肢与腰间,就连把手伸出外围的可能性都残酷剥夺。
玄冥暗自叹了口气,低头专心看向陷阱。
如此一个小小肢体语言,敏感的红莲亦能马上醒悟,她忙跑回玄冥身边,拉住他衣袖一同朝陷阱看去。
玄冥何等聪敏,怎么会看不出红莲的顾忌,心中没有因为红莲的体贴而欢喜,反而更加烦乱和恼怒。但说起恼怒,自己却又去恨谁恼谁呢?
大大小小的数个陷阱短短一夜间捕捉到动物的几率委实不大,两人细细看完,竟没有一个有半分动静,不免有些失望,相互安慰一番,只好失落地返回洞穴。
两人默然不语地缓缓走回,心中依然有些不快,突然间,玄冥耳中传来细不可闻的一些小小动静,他忙拉住红莲,道:“等等,我好像听到一些动静。”
红莲激动地问:“是什么?”
“好像是从陷阱那里传来的,”玄冥脸现喜色,“我们回去看看。”
红莲大为高兴,眉开眼笑地拍手道:“好!冥哥哥你说会是抓到什么动物?”
“不知道,只怕是野兔儿罢。”玄冥边走边揣测,那么小的坑,是困不住大动物的。
“兔儿?”红莲皱起了眉,不忍道:“那多可爱,我们抓到它后可是要把它宰了吃掉?——我可不忍心。”
玄冥扑哧一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扬眉道:“你不吃它难道留着它砍大树么?”
不想单纯的红莲却信以为真:“野兔儿还会砍大树?它怎么砍?冥哥哥你见过?”
玄冥忙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我不知道,野兔儿门牙那么大,或它拿牙一下下把树凿倒也未可知。”
“骗人,”红莲不以为然,“我可是亲眼见过野兔儿什么样,门牙哪大来着!”
玄冥依然正正经经地分辨道:“平日它都把他的门牙藏在肚子里,不让外人见,待砍大树时才悄悄吐出来装在口中。”
此次红莲就真的深信不疑了,她认认真真点头道:“原来野兔儿平日没有门牙,要用时就从肚子里吐出假牙装上呀,真可怜……”
玄冥强忍笑,脸上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同红莲一起感慨道:“是呀,真可怜。”
一路上,红莲还在为可怜的野兔儿抱不平,玄冥却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那微小的窸窣声并不像动物困于陷阱,强自挣扎而出的响动,却更像幽魂漂浮于空中所带出的风声。他豁然想到此月是个及其特别的月份,只是数日的安逸与快乐早把近日将要发生之事抛于脑后。他猛地伸臂拦住红莲,神情严肃道:“你先回山洞,不要让外人看见你!”
“为什么?我们不是去看野兔儿么?”红莲困惑地望着玄冥。
“那——可能不是野兔儿发出的声响。”玄冥侧耳细细分辨,白虎族超乎常人的听觉就连天生五感极为敏锐的红莲也无法比拟的。
玄冥的凝重感染了红莲,她忙拉住玄冥衣袖,惶恐道:“我……我也听见了,是什么声音?陷阱那边传来的!”
玄冥草草点头,拉开红莲:“莲儿快走,回山洞去——不,那不妥,你去山洞后面的密林中,片刻后我来找你。”
“——不,”红莲急切道:“我不要和你分开!”
“我的话你可是不听!”玄冥心下慌乱,生怕玄火门人发现红莲这个要犯深藏在此,更怕两人会被分开,于是不得已下凶了红莲。
红莲愣了愣,吓得脸色一白,慌张地下意识点头道:“冥哥哥别恼我——我听你的话……”如同受惊的小鸟般转身朝林中奔去。
玄冥望着红莲跑走的小小背影,心中一阵后悔,强自吸气,收守心神,转身果断地朝怪异声源处走去。
玄冥缓缓来到虬龙锁范围边缘,只见他和红莲挖的陷阱的空地上方果真缓缓漂浮着一个黑衣白须白发的老者,枯瘦的右手上拿着一根细长的拐杖,杖顶呈环状,中间奇异漂浮旋转着一个白得泛紫的人型骷髅头,那骷髅正面渐渐转向玄冥,只见它满嘴牙齿均锋利尖锐,一张一合,及其可怖。
那老者样貌透露出阴森森的杀气,他看见玄冥从容而来,就如同鬼魂般从空中滑到玄冥面前,抱拳躬身,用寒冰似的声音道:“参见三殿下。”
玄冥轻轻点头,似听未听,良久后,才缓声道:“天胤堂堂主,你早来了几日。”
这天胤堂主听后,不疾不徐地用森冷声调道:“不日便要立冬了,吾王记挂三殿下,命我早几日把衣物粮食送到。”
玄冥听后微有薄怒,冷道:“送东西就拿出个送东西的样子,在这里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当真符合玄火门十六堂堂主首座身份。为何不像往常一样直接送进我的居所?”
天胤堂主抬眼望望玄冥,意有所指道:“三殿下今日火气比往常大。”
玄冥心中一惊,自知刚才失态,定定神,淡道:“堂主话中藏话啊。”他心中突突乱跳,生怕这个阴险的魔头发现红莲踪迹,那女孩断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不敢。”天胤堂主再次抱拳躬身道:“只是山野间生活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玄火门,只劝三殿下多多保重,这些挖坑打洞之事还是少做为妙。”
玄冥心中狂怒,脸上却依然淡漠道:“我的事,自有分寸。你去罢。”这个天胤堂主乃是玄火门内及其器重的一员干将,玄冥虽对他不满,但还是在言语中礼让三分。
“是,属下还有一事要奏。”
玄冥心中焦急,生怕他已然发现红莲踪迹,强行把那个同自己一样孤苦的小小女孩带去一个更加残酷而可怕的世界,未知的——玄火门内的世界。
就在玄冥心下慌乱时,天胤堂主却极不尊重地自顾挺胸,冷道:“方才我见照顾三殿下的樵夫生前住过的毁坏木房残骸,凌乱堆在不远处,便驱法把它烧尽,以免有碍观瞻,尔后把三殿下过冬的所需用具全放在那里,三殿下请自去取。”
玄冥一听,脑中嗡地一片空白,气的手脚冰冷,深吸口气再也忍不住冷笑道:“你倒是好心,那房子自在那好好的,碍着谁的观瞻!是林子里的牲口还是立在那儿的枯树说的?我日日望着他都不觉得有何不妥,你这每过三个月才来一次的小小送货郎便碍着法眼了?”说到此处,心中一片凄然,再也不想多话,唯有淡道:“——罢!你……走罢。”
天胤堂主被如此年幼的少主狗血淋头地大骂一通,早已忍耐不住,现也不回礼,长杖在脚边一顿,冷哼道:“任你身份再高贵,也是个阶下囚!这威风,又能抖到几时?三殿下还是收敛些为好!”言罢,转身便隐没于天际之间。
玄冥却久久站在原地,神色一片默然,仰头望望广阔湛蓝的天空,心中百味成杂。
阶下囚……?
抖威风!
身份高贵异常?!
苦笑一声,这几句话,如同针扎般刺入玄冥心间。
玄冥像游魂般,带着深深的遗憾与恐惧来到死去的老伯曾经的住所,那里的房屋残骸已化为灰烬,地上冒着呛鼻的袅袅烟尘,儿时的记忆蜂拥而来,天知道,他从来没有跨进这个存在了十四年的简陋小木屋中过,就像他从来没问过老伯叫什么名字,喜欢些什么,又讨厌过什么一样。
就这么……赫然化为乌有……
原来生命中的一切,是如此难以掌控,是如此转瞬而逝。快得就像流星,像昙花,像——瞬逝的一抹烟尘。
玄冥默默蹲下,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温热焦黑的泥土,毫无生机,像死去的人体温,点滴流逝,无能为力。
倏然,玄冥把那捧泥土紧紧攒住,紧得指关节都泛白,紧得全身都在颤抖,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揪住什么一样。——而玄冥揪住的,只是一抔废土。
“我……我不但没有能力保护你最后遗留下的踪迹——我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苍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谁来告诉我啊!!”这句带着无限悲哀的叹息,最终也会被虬龙锁死死镇压,任凭弥漫山间那远古的风如何吹拂,也无法把这种惆怅带走。
苍天的回答,永远是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