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十翼猛地皱眉,“修炼冥咒艰险可怕,它更像一个诅咒,一条毒蛇,那简直难以想象,且最主要的,便是——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方能修炼!”
玄冥全身一震,沉下脸,久久不语。
“倘若不是罪大恶极之人修习冥咒,心性承受不住鬼气,不出三日,必死无疑。”十翼的语气前所未有强横:“这让人厌恶之邪术,早该消失于世,只为力量太过巨大,故千百年来,巴王均不舍把其毁灭。这是错的,但更错的便是倘若我放任主子你沉沦堕落,去习得此术,那——”
玄冥倏然伸手示意十翼停下话语,心中却盘算道,若修习此术当真像申屠十翼所说那么危险,还非罪大恶极之人不能修习的话——那,这几年来,是谁悄悄躲在昆仑山修炼此术而不被人察觉?那人可是白虎族人?那人,只怕比山洪海啸还要危险万倍!那人……想到此处,玄冥豁然仰头眯起双眼,脸色刷白,心中已然恍惚浮现出一个可怕到极致的答案。他眼望远方,冷淡却坚定地道:“此后,魔道炼气术,白虎巫术,我都要学。”
十翼听到玄冥的话,猛然从石上跳下,神情激动地走到玄冥面前,怒道:“我不答应!!自古正邪不两立,哪有如此倒行逆施之法!况,白虎巫术讲究感应天地,祛除体内浊气,吸收日月之纯粹精华,顺其自然;而魔道乃是强夺万物灵性,只求自身强大,不顾他人死活。这截然相反的两种修炼方式,就算是绝顶聪慧如巴毓女王,亦极易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够了!!”玄冥突然伸手,狠狠拉住十翼衣襟,绝艳的脸庞前所未有地流露出绝望的疯狂,深吸口气,他唇角却缓缓露出个美得惊心动魄的淡笑,轻声道:“我只想听你说‘诺’或‘不’,倘做不到——你就滚。”
十翼原本气恼得通红的脸缓缓变为死白,但呼吸依然急促,他久久望着玄冥闪烁着妖艳光芒的黑蓝双眸,这比天下间最美的宝石都要剔透深邃的眼眸,竟流露出若有似无的邪意与狂态。数月前,那真挚的,纯洁的淡漠眼眸……现在用这些辞藻来形容玄冥,简直让人觉得好笑……
“……诺。”
——十翼
终,离不开玄冥。
——忽忽五年而逝,玄火门依旧笼罩在压抑邪恶的阴影之中。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岁月,能够磨灭掉什么?抑或依然执着保留些什么?
那……却不是瞬息万变的玄火门,里面苦苦挣扎的人们所说得算的。
这日,玄火深谷降下滚浪似的茫茫大雾,格外寒冷,凛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刺耳的笨重金属摩擦声,伴着两扇厚重巨大的玄铁门缓缓开启。从外边的浓雾之中,从容走入两队人马,他们具是身着统一缁衣黑袍,一言不发地骑着骏马向前而行,整顿极为有素。
不多时,两队人马就全部走入了属于玄火门的阴霾大雾,直至全部人,像鬼魂般影影绰绰地消弭于那片怒海白浪之中。
玄火门的玄铁大门再次发出刺耳吱呀声,无言地诉说着它经历着千万年沧桑历史的厚重考验,轰然关闭。
“真他娘受够了这儿的天气,老子都要忘记天上太阳是方的还是圆的了!”说话之人,是个彪壮巨汉,近八尺的个子,膀大腰圆,宛如一尊黑铁塔,他待那群骑马的玄火门人走得老远,才敢小声抱怨一句。
“可不是,”旁边另一人,体格亦不亚于正在抱怨的彪形大汉,留着一脸极为粗野的髭须胡,瓮声瓮气道:“妈的,冷得邪乎。——哎,帮把手,把门闩顶上,要不上头怪罪下来,便是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
先前那人忙闭嘴,与身旁大汉一同抬起直径尺把粗细的精铁条扣于门环上。原来,两个形貌剽悍的大汉只是玄火门的守门人。黑皮肤的名为晁铁,髭须的名为吕一。
待那粗得惊人的门闩被轰然扣上,吕一深吸口气,从怀内掏出个皮革水袋,拔开上面软木塞,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而后把袋子递给晁铁,道:“此宝用来暖身再好没有。”
晁铁接过皮袋子,朝里闻了闻,赞道:“好酒!”言罢,迫不及待仰头猛灌几口。
“禁声!”吕一忙抢过皮袋子,惶急道:“当班时刻偷喝酒,被人顺耳听去,可还有命在!”
晁铁一听,无奈泄气道:“想当年在江湖,哪个不晓得老子‘铁塔索命侯’!那些软蛋说起老子来,屎尿都被吓出一身!何等之威风!偏生我杀人杀得妈的失了分寸,仇家太多一时难以应付,逃入昆仑山,正巧遇到玄火门内一位分堂主来此述职,他把老子追上山来的一干仇人杀得干干净净,强行把老子拖进这魔窟玄火门,要老子一辈子用苦力换玄火门救命之恩。这么多年过去,却混到连酒都不敢放胆喝的地步,唉——说起来,真他娘窝囊!”
吕一叹道:“也当真怪不得老哥了,你来此有些年月了罢?且说说这里面哪个是好惹之人?方才进来的两队人马,均是二皇子与三皇子麾下得力战将,哪个不是武艺高强,杀人如麻的货色,更别说会使神术的一十六堂堂主与玄门皇族了。”
晁铁深以为然,拿过吕一手中酒袋,仰头又喝了几口,不禁话也多了起来,点头道:“吾王三位皇子中,大皇子为人阴险歹毒,二皇子刚毅凶狠,这才是真真教人害怕的索命邪魔。”畏惧的语气中还夹杂了些许向往与敬重。
吕一全身颤了颤,拿回酒袋喝了几口酒,方道:“确是如此,也不知他们此次下山,做得何等索命买卖?更不知——吾王首次把那笑面修罗般的三皇子派遣下山,可是要涂炭了一方生灵才罢手?”
晁铁听到“三皇子”三个字,脸色立变,压低声音道:“整个玄火门都传言道‘杀了阎罗王,莫惹无有郎。’谁不知道三皇子玄冥之名寓意便是‘默然无有’。这无有皇子,才是三位皇子中最让人胆寒,亦是最诡秘的一位少主。你认识的人面广,可知其中缘由?”
“说其诡秘,半点不为过。”吕一小心谨慎地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才略带炫耀道:“玄火门占地之广阔,人员之众多,遍布中原的不计其数,单只昆仑山地界门徒就不下数千人。见过这位三皇子形貌的仅不过寥寥数十人,均说他容貌之美,难描难绘,一黑一蓝的双眼闪着诡异光芒,唇角时常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浅笑,这般人物竟然在近几年内把昆仑山周围一应大小门派、寺庙、村寨中人,屠杀得干干净净,手段之残酷,计谋之血腥简直让人发指!宛若无心修罗。是故私底下都没几人愿唤他姓名称谓,都叫他玄火杀魔,或笑面修罗。”他顿了顿话语,脸上忽然流露出猥琐神态,凑近晁铁耳边,邪笑道:“据说,那高高在上,莫可逼视的大皇子玄晷,竟被自己笑面修罗般的亲弟弟,迷得神魂颠倒,几近发疯。那些见过三殿下之人都赞道……”
“怎样?”晁铁听吕一语气缓下来,急道:“狗日的吕一,这时候卖他奶奶的甚么关子!你倒是快说啊!”
吕一并未答话,像中邪般定在当地,脸上依然挂着一丝诡秘的笑容。
“既然如此好奇我这个玄火杀魔长得何等模样,何不——亲眼瞧瞧?”蓦然,一个略带鼻音的优美男音,带着万般邪异与肃杀,在这片死寂之地慵懒叹出,伴着周遭滚滚大雾,只教人倍感阴冷凛冽。
晁铁全身豁然如坠冰窟,他忙禁声,惶恐万分地盯着依然带着猥琐神态的吕一颈项上竟然缓缓显现出一条血色红线,咕咚一声,吕一那神采飞扬的头颅就这么掉到了地上,时间宛然把他脸上刹那的表情永久定格!他无头颈处鲜血倏然喷溅得晁铁满脸全是。饶是杀人如麻的晁铁,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失声惊叫,双腿忽软,跌坐于地,半晌爬不起来。而吕一无头尸首依然直挺挺站在晁铁面前,似乎它仍然不知自己头颅与身体已然分家的实事。
无头尸体身后,从容走出一位身着黑狐裘长袍的纤弱少年,衣着张扬华美万分,却配不上那冷艳绝伦的脸庞之万一,简直夺目到刺眼。
少年样似弱冠之年,但周身妖气缭绕,邪霸与高贵从举手投足间淡然流露,却像炼制千年的毒药般直逼人心,永不忘怀。他缓缓收剑还鞘,那剑身上洁净光滑,半点血渍也无,可见他杀吕一时,出剑之快真真匪夷所思。少年微微侧头俯视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晁铁,唇角勾勒起一个惊心动魄的淡定微笑,一头银黑色长发随着寒风轻轻舞动。
好一位比神祇还要高贵,比魔王还要邪煞的笑面修罗……
他看了看面无人色的晁铁,又转头望向身边直站着的无头尸体,突然伸手拿过尸体手上握着的酒袋,仰头便灌。两斤多烈酒转眼就被他喝个底朝天。
“果然是好酒。”玄冥满不在乎地丢开空酒袋,朝瘫坐在地,吓得不清的晁铁和声笑道,“至少,我知道里面没有毒药。——可知无毒的烈酒为何偏要炮制出恶毒的言语?……只为,肮脏的身心——便是永恒不变的酵母。”说罢,轻甩长袖,转身飘然远去,优雅的身影渐渐消失于浓雾之中。
——玄火门•;昆仑虚
昆仑虚,是为玄火门最神圣不可侵犯之地,它是玄火门的象征,是玄火门所有历史的起始与归纳。玄火圣祖就是从这里走出,创下了玄火门辉煌了数千年的基业。
昆仑虚是极北苦寒之海上常年漂浮着的,一个基座为四方型的孤独岛屿,从没人用船渡到那里过,而昆仑虚千万年来也从未漂浮到世间的任何尽头,这是个被神祇流放的岛屿。上面被水晶般剔透的冰晶覆盖,宏伟巨大的枵暝圣殿坐落其上。
枵暝圣殿便是玄火门人供奉祖先,祭祀祈福之地。占地广袤无垠,祭坛阑干,高墙玉瓦,具是雕刻上华美神秘的玄火图腾,精美绝伦,极尽奢华。一应建筑用料,无不是万年不化的透明坚冰寒玉,从远处而望,仿若一座如梦似幻的水晶冰宫。
但这里只有无尽黑夜与从不停歇的夹雪冬风。
昆仑虚——是座永无春季,永无白昼的冬夜之岛。里面除了一百一十名此生决不准出昆仑虚半步的女巫外,更无他人。
孤寂与寒冷便是昆仑虚最好的诠释。
此时,毫无生机的圣殿深处,却有着别样的风采。
一位年方十六、七岁的窈窕少女孤坐于西南方高高角楼的冰晶琉璃顶上,她身体慵懒地倚着微微向上倾斜的琉璃房顶,仰着秀丽甜美的脸庞,双眼毫无焦距地眺望远方,似是在期待某人的身影从那白茫茫的一片脱颖而出,又像早已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苗条的身躯迎着无情击打而来的风霜,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与怯意。
她就那样默默地望着……望着……若不是纤长弯曲的眼睫时不时的眨动,还当真以为这是谁用鬼斧神工的艺伎刻画而出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许久许久……她都一动不动,脸色一如飘飞而下的雪片般冰冷与淡漠,看不出此时的她是在想什么,那一湖心曲可是波澜壮阔,亦是冻结冰封?
“半日不见,就知道你定是坐在此地发痴,”伴随着柔和低沉的声音,从阴郁的天空飘下一位白衣美人,姿势优雅飘渺,宛若云中仙子,那人轻巧似柳絮般飘然站于愣愣望着远处的少女身边,“莲儿,你在想什么?”
第二十四章 杀神之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