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剑虹挣身向云中柳袭去,然终究因着伤重,力有不逮,重重摔落在地,一脸惊怖。同时闻见一声无助的娇呼自身后传来,直听得安佐心中陡然一紧。他顾不得掌心中的疼痛,也不待剑虹吩咐,反身即向云中柳的后背拍去。
原来那云中柳一袭不得手,兜转了一圈发现站在一旁全然不会武功的若云似乎是个好缺口,所以他趁剑虹等人尚未回神之际,先发出手向剑虹最疼爱的弟子攻去。这一下兔起鹞落去势甚快,眨眼间云中柳的五指已然搭上了若云的手腕,指间扣住她上臂的曲池穴,暗力微送。若云立感半身酸麻,忍不住柳眉轻蹙,痛呼出声来,眉下那两笔清澈的妙目带着几许道不分明的欢喜与哀伤,深深地望向紧随在云中柳身后的安佐。
安佐救人心切,虽不知如何御控内力,但那一掌拍出却因使出了全劲,虎虎生风不容小视。然论及实战经验,安佐较之云中柳却是大有不及,就在他那一掌即将拍落的时候,云中柳轻巧地一记侧转,将若云推到了自己身前。这样一来,安佐这一式救人的招数,受力点不偏不倚竟是砸向了若云的面门。他心中不由一惊,连忙撤势收手,孰料由于他出掌运力甚大且又全然不懂得如何掌控自己的内力收发,越是急躁,越是收势不住,眼看着一张俏脸即将毁在自己的掌下。再观若云眉心微蹙,却自嘴角含笑,紧紧地闭起了双眼。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安佐忽觉背后有人果断地将自己往后拉了一把。回看手持拂尘的若风已然跨进一步站到了自己的身边,此刻正一脸凝重地望着云中柳,全神戒备。
“哈哈哈哈……”云中柳对这面前的二人竟似毫不在意,一边冷笑一边意味深长地睨了安佐一眼,道,“这丫头细皮嫩肉的,杀了也怪可惜的。”说话间,他搭在若云腕上的手指暗自送力,若云只觉半边身子麻痛难耐,不由痛吟着躬下身去。就在若云弯腰的当口,云中柳手中的钢骨折扇陡转急下,直取若云后心。
“慢着!”、“住手!”安佐与若风不由同时抢呼,飞身向那云中柳扑去。只见若风手中拂尘白芒一闪,已然正面迎上了钢骨折扇的一击。同时安佐亦自奋力出手,挥掌朝云中柳抓控若云的左手臂上斩落。不想那云中柳使的本是虚招,且已料准了二人出手的来路,就在安佐二人自觉即将得手之际,云中柳不急不缓地将右手往后一缩,连着将若云一道,扯到了自己身后。与此同时,未等拂尘银丝扫至,钢骨折扇陡然转手变招,扇面纵张,瞬时横隔在他和若风之间。这一手出招奇快且动向古怪,全然出乎若风的意料。隔着那蓦然开张的扇面,未待若风反应过来,云中柳的重拳已然砸在了若风胸口。刹那间,她只觉胸腔内气血翻涌,站身不稳,往后退跌了五步,终究足下一软,跌坐在地。再观若风的额角,渗出一排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显是受伤不轻。她还待开口说话,忽觉喉头腥甜,气血上涌,无奈只得强行闭口忍住,理气调息,心下暗暗焦急。
安佐一招扑空,眼看着若云娇小的身躯被云中柳蛮横地甩到了身后,那两潭清澈的妙目正自喜忧参半地望向自己,他心中不禁莫名一颤。
“气沉两仪,手当门户,脚踏申位,上四步,平势横扫!”安佐略一凝神,忽听得身后剑虹出语提点,当下不待细想,连忙依言递招。
云中柳观安佐内力深厚,猜到定是他那赤蟒蛛的功劳,不禁心生一股无名的怒火,出手间尽是杀招。他见安佐力沉双掌,平推横扫,来势刚猛,云中柳心下不敢怠慢,忙逆申位连退四步,一手仍扣住若云脉门,脚步竟丝毫不乱。“辰位!曲腿撞其左膝……左手抱拳,出右指,单松迎客点其颈下天突穴。”剑虹虽遭云中柳偷袭受伤,但若单论修为,她实则远在云中柳之上。因此观战多时,她已然瞧出了云中柳下盘不稳的弱点,此刻又觑得安佐认穴精准,因此出言点化时招招直指云中柳命门。好在安佐悟性极佳,虽先时全然不会武功难免着慌,此时定下神来,出手间又自稳了三分。
云中柳听闻剑虹出言句句直逼自己要害,心中不觉一凛,当下加紧了自己的攻势,盘算着能在速度上占着先机,叫那剑虹提点不及。只见他招不待老,钢骨折扇当胸打开,截住安佐右指的攻势,同时顺着他的手臂平滑上抄,直取安佐右肋。安佐赶忙侧身回避,孰料那折扇竟似活的一般,形影不离粘将上来。此刻二人越斗越快,果然落入了云中柳的盘算,剑虹在一旁已然来不及指点。
眼见折扇当胸扫来避让不及,安佐急中生智,腰间一沉仰面躺倒,样子虽说狼狈至极,好歹也算避过了这一击。然而那云中柳则是铁了心要置安佐于死地,于是也不等他喘过气来,已自追上一步,抬脚朝仰卧在地不及起身的安佐当胸踏落。
“安公子,你、你快走吧!不用管我,我、我不会有事的……”若云见安佐为了救自己恁的不会武功硬着头皮出手,险象环生,她心中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径自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道。
安佐躺在地上正自彷徨无计,忽闻耳边传来若云娇怯而又坚定的关切话语,抬眼再见她倔强地紧抿着两瓣粉嫩的樱唇,两潭清泉般的眸中已自噙满了莹莹的泪水。安佐心中如遭电击,轰然一颤。他略一收摄心神,连忙剪腿架住云中柳下踏的那一脚,同时借势翻身一滚,重又站将起来,回脸朝若云温情地一笑,宽慰道;“云姑娘放心,只要我安佐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这厮伤你一根寒毛。”
“哈哈,好大的口气!那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话音未落,云中柳一把拖过若云往前撒手一送,竟是直向安佐怀里送来。安佐二人不由同时一震。若云站势不稳,急欲向前仆倒。安佐正待伸手去扶,忽见那云中柳横臂送力,单推一掌,竟是硬生生地朝若云后心拍落。安佐蓦然一惊,不待多想,跨上一步环臂抱住若云陡一转身。若云显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她不由“啊”地一声低呼,颊上飞起两朵红云。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使她立刻明白了安佐此举真正的用意,她不禁又是感动有是担忧,其间竟似还掺杂着几丝莫名的失望。
只听得安佐一声痛呼,抱着若云猛然向前冲出几步,身形一晃,哇得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尽数溅在若云雪白的衣肩上,霎时殷红一片。原来安佐为用身子护住若云,自己竟结结实实地受了云中柳一掌。若云红晕的双颊早已惊得一片苍白,赶忙扶助安佐摇摇欲坠的身子,连声追问他的伤情。却不料安佐只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松开自己环抱若云的双手,柔声道歉:“刚才情急无奈,多有得罪,还望,还望云姑娘见谅!”安佐虽有真气护体,不至被云中柳这掌夺了性命,然这一记重袭,也着实令他气血一滞,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断续无力。
安佐受了云中柳一招重击,若是换作常人,若非立时毙命也阖当重伤昏厥,然而安佐仗着内有真气护体,竟自生生地没有倒下。而那云中柳一掌拍落之际,瞬感安佐体内有股强烈的真气回弹,直将他的掌力往一边震偏了三分,他心中亦不免为之一奇。眼见安佐伤重难以立复,云中柳第二掌紧随拍出,力势较之先前那掌又猛了几分。
若云见状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眼瞅着云中柳又一掌拍至,一声“小心!”竟自哑在了喉头。神龛上那正在大块朵颐贡品的小黄猴似已觉察到了主人胜利在望,也不由地抛去了爪中的食物,在一旁兴奋地跳脚怪叫起来。
安佐对身后云中柳的掌风并非殊无知觉,只苦于自己受伤力衰已无力闪避。想及大仇未报,今日竟要这般莫名其妙地命丧于此,安佐心中不觉一阵苦笑。他无奈地朝面前那美丽的少女望了或许是最后的一眼,半是安慰半是洒脱地向她微微一笑,旋即平静地闭上双眼,默默等待那背后致命的一击。
他或许没有看到,面前的若云早已泪流满面。
“吱嘎”一声尖利的怪叫,小黄猴神色惊恐地一跃跳到了佛像的背后,一爪蒙眼只探出半个脑袋,一双贼机灵的小眼珠子透过指缝怯生生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向外张望。
只见一团白色的毛状活物在云中柳拍出第二掌的同时,从门外飞窜而入,直扑其侧颈,且闻一声娇媚入骨的嗓音应势传来,似喜似嗔,欲羞还怒,绵声道:“师兄远道而来,也不多坐一会儿,难道是嫌三娘招呼不周吗?”柔媚的言语中竟似还带了三分埋怨之意。
安佐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本已抱了必死之念的心中突然莫名一动,脱口叫道:“姬三娘!”他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个女子的声音时自己内心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只这三字甫一出口,安佐立感后悔不已。他忽见身前的若云面色陡然发白,嘴角嗫嚅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吐出字来,只那双望向自己的清泉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感。
在安佐喊出这三个字的当口,姬三娘正好一步跨进庙中,也不理会众人,一双尾角上翘的杏眼径自直勾勾地向安佐望来。四目相对,姬三娘竟突然像个娇怯的少女般羞红了脸蛋儿,含笑着低声啐了口,道:“你这小鬼,眼睛总是这般没规没矩的……”也不知道是被姬三娘点中了心事,还是觑得若云在旁心中觉得不好意思,听闻这妖媚女子如此一说,安佐也突然觉得自己的脸庞仿佛被烧着了一般发烫。他连忙转过头去,仓皇之中突然又撞上两道清澈且略带酸涩的目光,安佐的心中霎时又是一颤。他寻思着自己刚才见到姬三娘时激动难奈的丑态一定都尽数落入了若云的眼中,想到此处,恨不得立时在地上挖个洞钻下去。
再说那云中柳出掌本也算极快,不料那团白色绒毛竟似来势更为迅捷,未及看清是何物事,已然飞临他的面前。云中柳不敢怠慢,连忙中途撤招,抬手打开钢骨折扇往外一拨。那团绒毛收势不及,经折扇这么一拨,倏得一下落到了地上。只见它迅速扭动了下身子,伸出尖尖的粉红色小鼻子来回嗅了嗅,瞅准了方向重又调头向云中柳飞窜过来。云中柳眼疾手快早有防备,抢上一步一脚踏住那团绒毛的尾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雪毛蓝睛,拳头般大小的仓鼠。云中柳不禁冷笑道:“嘿嘿,三娘倒也慷慨,刚一露面就把自己的‘爱子’给支唤出来了,哈哈,可惜师兄我消受不起啊。”
姬三娘听罢也不生气,径自格格娇笑道:“是呀!谁叫师兄走得这般焦急呢?我这不是正让你的‘侄儿’给你请安来了嘛。”姬三娘说罢一声吹哨,云中柳略一抬脚,小仓鼠吱地一声钻回了姬三娘的袖中。
藏身佛像背后的小黄猴这才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钻将出来。云中柳睨了它一眼,笑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又即转头向姬三娘道:“恐怕三娘追我是假,追你这小情郎是真吧!”
“师兄说什么呢……”姬三娘嘟起小嘴嗔怪云中柳,眼角却又不自觉地向一旁的安佐扫去,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你要的东西的确不在我手里,不信你可以问这老太婆。”她说着向剑虹努了努嘴。姬三娘口中的那件“东西”正是刚下知水榭中云中柳向其追要的天狼弓。天狼弓失窃当日,姬三娘碰巧正在蓬莱御慈观内向剑虹撩战,是以此刻她才会搬出剑虹来与云中柳对质。
“哼!”却不想剑虹心中本对这声名狼藉的二人满怀鄙恨,当下只轻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径自转过头察看若风的伤势。
再回看先时,安佐体内因融入了两毒物的鲜血,一时真气膨胀燥热难耐,直冲出门外跃入河水之中。姬三娘心中牵挂,正待跟出察视,忽觉脑后风生,似有暗器追至,连忙俯身勾腿避过。再闻云中柳已然出言亮明了来意,且自先发出招,姬三娘当下也不敢懈怠,两人瞬间交上了手。姬三娘与云中柳本同出一门,无论从用毒手段还是武功招数上来讲,均在伯仲之间。于是两人这一交锋,一时竟拆了一百多招,仍旧胜负难分。
然云中柳终究还是心系那个藏身姬三娘床下,纳干了他的赤蟒蛛蛛血的陌生男子,是以他觑了个机会,也从知水榭中走脱了出来,一路寻将到此。
“自古无风不起浪!江湖中既已传得如此沸沸扬扬,这天狼弓在不在你手中,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又何必假问他人!”云中柳说话间眼中凶光一闪即逝。
“三娘小心,这厮歹毒得很!”安佐从旁窥那云中柳似已有出手之意,心下不禁为姬三娘担忧,可话一出口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这“歹毒”二字,使他不禁联想到在林中惨死于姬三娘手中的三人。
“你刚才喊我什么?”姬三娘竟似全然不关心安佐的后半句话语,独独听进了前四个字,掩不住一脸欣喜道。
“我……”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安佐一时间竟然是被问懵了。他明知这女子心性歹毒,照理心中本当对之极其厌恶,然而现实的情况却又恰恰相反,也不知为何,自己居然会对她的安危如此关心。比之更为荒唐的是,这“三娘”二字出口时竟如此自然,丝毫没觉得有半分别扭。
他正自胡思乱想,忽闻一声轻柔的叹息传过耳畔。安佐心下一颤,赶忙回过神来向面前的少女望去,见那若云已然别转开脸去,莲步轻移,径自缓缓地退回到剑虹身旁,不再抬头看他。
安佐呆呆地立在原地,直如被人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两记耳光,一时语塞,怅然若失。
第十一回 费支拙 花丛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