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英桦接替了父亲的相位,罗府依然是相府,但沈念君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事情一旦挑破,大家都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想叫罗英桦舅舅,又怕坏了生母的名声,可叫他爹,他又觉得不那么名副其实,他时常会想自己的生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能让母亲那样叛逆的少女爱上。
他从小就觉得罗府众人与他不亲,在这里他就算被当成少爷伺候,也没有那种在桃花坞的归属感,甚至也没有在王府的那种惬意感。在这里,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尤其现在外公不在了,他更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与大哥二哥没有什么接触,和四弟也不亲,舅舅待他还好,可是总归不是亲父子。
沈念君平时不爱出门,闲暇时就看医书和兵法,以前龙瑾总爱在他看书的时候腻着他,要么调戏几句,要么偷个香,他一直觉得龙瑾烦人,但是在失去的这两年里,他突然发现,原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竟然是他过得最有乐趣的。
他的手覆上小腹,那里,曾经还孕育过他们共同的孩子,只是因为他的猜疑、不平和恐惧而亲手扼杀了那个小生命。其实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龙瑾那么执着地要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因为那次酒后迷奸他时发现他是红莲可以为他生下继承人的缘故,龙瑾喜欢他不假,这点瞎子都能看得出,但是他深爱的人确实他的亲哥哥,一个他永远都得不到的人,不然怎么会在那种时候叫着哥哥?
龙瑾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声哥哥是给了他沈念君狠狠的一个耳光,比他平时打他的要狠毒百倍,他打的不过是他的肉体,而他却在打在他心上,让他没办法相信那所谓的爱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能心甘情愿地为他生孩子?龙瑾无法想象那个早晨,当他一遍又一遍地为自己把脉得出的却是相同结果时有多么惊慌失措,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龙瑾对他总是投注那么旺盛的精力,每天夜里一次次地折腾他,原来他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果然得逞了,但是他没有想过身为当事人的沈念君会怎么想,他甚至从来没有跟他商量过就采取了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他就那么笃定自己可以胡搅蛮缠地说服他吗?
大概是的,每次龙瑾都只要软磨硬泡,最终都能达到目的。但是那次他不能让龙瑾得逞,如果把孩子生下来,霜华会怎么看他,他的家人会怎么看他?他们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怪物?他拥有的亲情是那样少,所以他不能再接受他们异样的眼光,他害怕被当成异类。只要想到他一个男人大腹便便的模样,他就会觉得惶恐害怕。
等到他真的为龙瑾生下孩子,他还有价值吗?他是不是会故态复萌找他过去那些情人去?
这种种因素使他决定扼杀那个小生命。那时候,他不是不痛的,那种痛甚至延续到了今天,每次在战场上受伤,他就会想起那时候的痛,战场上所有的伤痛加起来也不及那一次,肉体的痛楚不会使他觉得悲伤,但流胎的痛楚却让他觉得灵魂都在抽搐。在战场上看到太多的死亡,尤其觉得生命可贵,当初因为自己的思想包袱而残害了一个小生命,沈念君有着深深的罪恶感。
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只要看到小天骄,他就会后悔得心头滴血,但是此生,想再要个孩子弥补那次的遗憾是不可能的了,因为——
他的手滑到下腹,微微苦笑了下,此时有个小厮拿着一封信进来,对他道:「三少爷,有个人要我交一封信给你。」
沈念君拆开一看,是凌霜华的字迹,说自己满腹心事无人可说,明天下午要去广佛寺烧香,想找师兄叙旧。
因为龙瑾的那封信,沈念君好几个月都没再见过凌霜华,这次她邀请他去广佛寺见面,大概是有什么事,因为人言可畏,他现在连师妹都不能见了,天知道当时他们在路上独处两个时辰只是在研讨师父新创出的招式而已,桃花坞的规矩是武学医术不传外人,虽然那些侍从们什么都不懂,但是在场总不好,说不准看他们演练时肢体相触会觉得皇后不庄重呢,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
流言传出后沈念君便再也没进过宫,后来流言平息了,他以为霜华可以安稳地养胎,谁知道又出了甄婕妤的风波,昨日甄婕妤被册封为妃,霜华心里肯定有个疙瘩。她都八个月的身孕了,还要去烧香,真是,明天见了她一定要好好劝劝她。
沈念君想到此处,垂下眸子看母亲留下来的日志簿,他好不容易找出的以为可以找出他生父线索的东西,翻了好几遍,除了发现母亲的字飘逸有神外就没有其他收获。
除了第一张纸上写了一首《定风波》外,后面就是她怀孕期间的体会,完全没有提到孩子的父亲,那首词必定是母亲非常喜欢的。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母亲写这首词的时候大约是带着极强的情绪的,因为字迹幷不如后面的工整,沈念君不由在想,难道这首词描述的就是她离家和归家时的心情吗?
※ ※ ※
广佛寺的香火一向旺盛,不过皇后去那里拜佛,闲杂人等自然不得入内。而且早早就有侍卫清查寺内,看有无可疑人士。
沈念君心道若自己告诉各关守门的侍卫是皇后约见自己的,不知道又要被传成什么样子,于是施展轻功,巧妙地避过了那些侍卫,在大佛后面等着霜华。
霜华来得很准时,跪在蒲团上诚心地为丈夫和儿子祈福,末了轻声道:「师兄一生坎坷,请佛祖显灵,让他早日找到个怜他惜他的知心人。」
沈念君极为感动,眸子里漾入一丝温暖的笑意,从大佛后面跳出来,温声道:「好妹妹,多谢你。」
凌霜华被他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师兄,你当这是小时候跟我躲猫猫呢?藏在这里吓死我了。」
沈念君走过去将她拉起身,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道:「你这都八个月的身子了,还敢往外跑,祈福什么时候不能祈呢?简直是乱来,皇上竟然也同意了。」
凌霜华本来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听他这样说便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又怕被误会,所以悄悄来这里见自己一面,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
「怎么不同意,他现在的心思在甄妃身上呢,管不得我。」凌霜华自嘲地笑了笑。
「事到如今,你后悔入宫吗?」沈念君问,不管霜华后不后悔,他是有些自责的,若是当时他带走霜华,她就不会嫁给一个根本不懂得珍惜她的男人。
凌霜华毫不犹豫地摇头:「后悔没有用,所以我幷不后悔,至少我还拥有天骄,看,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这小子肯定比他哥哥顽皮,经常踢我。」
沈念君好奇地看着她的肚子,他是医者,自然知道胎动,但是他还没感觉过,他本来有机会体验的,可惜——
「哦,真的吗?」沈念君笑了,却有一丝涩然。
凌霜华笑道:「是的,看,他知道我们在讨论他,所以又踢我了呢,师兄,你摸摸看,他在和舅舅打招呼呢。」
沈念君好奇地靠过去,手贴在她肚子上,感觉霜华肚皮下那微微的动静,温柔地笑了笑,「嗯,真的,我可以听听他的声音吗?」
「当然可以,你是他唯一的舅舅呀。」霜华豪爽的回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幼年时甚至同睡一张床,在彼此面前,从来不必扭捏的。
沈念君蹲下身,耳朵贴在霜华肚子上,笑道:「果然调皮,这样踢你,你疼吗?」
「踢得轻,不疼。」凌霜华话音刚落,就感觉身后有道寒光射来。
殿门是虚掩着的,难道外面有人了,在门缝边在偷看,她转过头,殿门应声而开,龙瑄手持龙吟剑,冷冷地看着他们师兄妹,他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龙瑾。
即便隔着两丈多的距离,凌霜华和沈念君也觉得自己快被龙瑄身上散发出的慑人寒气冻伤了。
「我终于明白,你这大半年为什么一直对我不理不睬了,贱人,当着佛祖的面私会情郎,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龙瑄一字一句如带冰粒般让凌霜华全身颤抖,她脸色煞白,倒退一步,差点跌倒,被猛地站起身的沈念君一把抱在怀里。
龙瑄更是嫉妒地发狂,眼白部分血红,唰地一声拔出龙吟剑,指着两人道:「沈念君,你是要朕动手还是自刎,挑一样。」
沈念君惊疑不定,龙瑄怎么会突然出现,面对盛怒的帝王,他有条不紊地说道理:「臣听说皇后娘娘今天来上香,怕她八个月的身子不太安全,就跟来看看,我们之前幷无苟且,请皇上明察。」
「保护她要靠得那么近吗?手和脸都贴上去了,有这样的保护?你们两个混淆皇室血统在先,私下幽会在后,还有什么好说的?」龙瑄握着剑逼近两人,见沈念君一把将凌霜华护在身后,更是如火上浇油,怒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龙瑾一把抱住兄长的腰,制止他前进的脚步,恳切地道:「皇兄,你别误信小人挑拨,皇嫂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你明媒正娶的皇后啊,你怎么能不相信她?」
凌霜华重重地喘息着,脸上冷汗直冒,她甩开沈念君的手,走到龙瑄面前,惊痛地道:「你为什么要逼着我恨你?为什么?我已经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了,你宠谁爱谁都好,我管不着,可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贱人,我是贱人,你千挑万选的国母就是个贱人?」
她伸出手,握住龙瑄的剑尖:「你怀疑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好啊,来,你杀了他,他姓龙,你不心疼,我更不心疼,你来呀!」
她满脸泪水,手上鲜血直流,仰起头,颈部的曲线像濒死的天鹅般优美的弯着。
龙瑾瞪大眼,沈念君急道:「霜华,快松手。」
凌霜华恨恨地看着龙瑄,任血珠成串滴落,好像没有痛觉似的。
沈念君道:「皇上,师妹的孩子确实是你的,我与她清清白白,一年多前,臣在战场上受过重伤,已经、已经不能人道。」
龙瑾啊地发出惊呼,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念君,他知道念君绝不会撒这样的谎。龙瑄握剑的手一松,龙吟剑铛地落在地上。凌霜华眼前一黑,向前栽倒,跌入龙瑄怀里,挣扎地想推开他,对沈念君道:「师兄,我的肚子……好痛……」
「霜华,你快生了。」龙瑄不管她对自己的排斥,一把抱起她往外跑,这大殿里哪有接生的条件?要回宫,要快。
大殿里只剩下两个人,龙瑾楞楞地看着沈念君,目光充满尊敬、感激、同情、不舍、怜悯和歉疚。
沈念君没有看他,好像在消化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似的,突然眼眸一动,急冲冲地往外走,经过龙瑾身边时被他一把拉住,听他沙哑地道:「念君,对不起,我哥哥他……」
「与你无关,不必道歉。」沈念君抽回手,摇头苦笑,「你们龙家的人,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完,他走得不快,但是没几步就走出了大殿,也不知用的是什么轻功。
龙瑾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道:「我也对不起你,你不相信我爱你,是我活该。」
他说着仰起头,怕自己哭出来,念君他在战场上到底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他吃苦受伤的时候,自己又在干什么呢?享受着他浴血奋战得来的太平盛世,终日周旋于各类美人之间,只盼早日忘记铁石心肠的他。
其实自私的人是他龙瑾不是沈念君,从他们相遇开始,他就一直在强迫念君,还趁他喝醉占有了他,不经他同意让他怀了孩子,他落胎才一个月派人把他所有的东西都送回去,告诉他自己不要他了,念君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他从来都没去看过一眼。
「龙瑾,你就是个混蛋。」龙瑾哽咽着骂了自己一句,这样糟糕的他,怎么配拥有念君呢?
※ ※ ※
凌霜华生下了六皇子天衣,这孩子虽是早产出世,但是根基却挺好,产下后幷不虚弱,他肩膀上有块胎记,和他父亲那块一模一样,龙瑄抱着他,内疚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暗暗发誓,要给这个孩子所有美好的一切。
这个孩子幷没能挽回父母已经破碎的感情,在往后的十几年中,帝后一直相敬如宾,关系淡漠如水。有些错误一旦犯了,就无法挽回,不管你多么有权有势。
沈念君知道这事是有人设计好的,那封信若是拿去交给皇上,怕是说不清楚,即便他和师妹有情无奸,在皇帝心中也是个疙瘩。但此事涉及后宫妃子争权夺势,他只是个外臣,不可能让他着手侦查,他能托付的只有龙瑾。
龙瑾查了沈念君收到信件那天的所有进出宫门的记录,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看来那封信不是由宫里送出的,问罗府传信的那个小厮,他说送信的是个少年,生的白白净净,他以为那是皇后身边的小太监。
那封信的线索查不出来,龙瑾只好去从另一个方向查,当时他进宫,见皇兄握着宝剑怒气冲冲往外走,他知道事情不妙,就一路跟着他去广佛寺,皇兄当时肯定收到消息说皇嫂在寺里私会念君,那么是谁向他告得密呢?
龙瑾本以为这会是重要线索,结果一问才知道,那天龙瑄会知道沈念君和皇后在寺里见面是碰巧,他本是派人宣沈念君进宫询问边关的形势,不料派去宣召的太监扑了个空,那太监心道回去总要向陛下禀报得详细点,就问了沈念君身边的小厮他的行踪,那小厮觉得没必要欺瞒公公,就说了实话,龙瑄听了回报,想起皇后也是那日去广佛寺上香,他本来就觉得皇后挺着大肚子还要去上香有些奇怪,一听沈念君也去了,便坐实了心中的猜忌,原来上香是假,这两人借机幽会是真,这一怒非同小可,当下就提着龙吟剑去寻人了。
龙瑾听完叹了口气:「这真是造化弄人。」
龙瑄的表情阴郁而消沉,幽深的眸子里流露着浓浓的悲哀:「之前她还会跟我说话,现在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我那样伤害她,她不会原谅我了。」
龙瑾怜悯地看着兄长,垂下眼道:「她的性子很淡泊,嫁入皇宫,图的不是权势富贵,不是母仪天下的虚荣,只是你这个人而已,哥,你再试试,也许她会原谅你的。你们有孩子,用孩子们做借口,也不是没机会的。」
说着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那么冲动地选择主动放弃念君,就算发生那样的事,他们也会有机会重新开始。那时候他太年轻,主动断了自己的后路,如今再后悔也是枉然。
这事成了悬案,龙瑾愧对沈念君的信任。
不知龙瑄是想弥补凌霜华怎么着,立了龙天骄为太子,小太子喜欢舅舅,时常要舅舅来宫中陪伴,龙瑾因此多了许多见到沈念君的机会。
这日龙瑾的双亲也回来了,在宫中逗弄孙子,恰巧沈念君去看天骄太子,风回雪便问把他叫到偏殿问话:「好孩子,当初你们分开,是不是因为瑾儿对不住你?若是,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沈念君有些诧异,原来除了当事人和那个曾经伺候过他的芋头,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此事,不知道龙瑾是怎么对父母解释他们分开的原因的。
「小王爷很好,没有半分对不起念君的地方。」
风回雪观察着他平静的神色,笑问:「那你们为什么分开?是不是因为,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那个傻儿子?」
沈念君不想她的问题这样犀利直接,犹豫片刻,回答:「如果说不喜欢是假的,没有一点喜欢,又怎么能相守一年多?只是,我们对彼此的喜欢都不够多到原谅对方的一些伤害自己的行为。」
风回雪浅笑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那儿子嘴闭得像蚌一样紧,怎么问都不说。我这两个儿子都是笨蛋,不懂怎么处理感情把握幸福,但是念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也不懂吗?我那笨儿子是真心爱你,过去是,现在也是,将来还是,我不止一次地听他喝醉酒叫你的名字。」
沈念君讶然,听说小王爷龙瑾在京城花天酒地,赏遍美色,又怎么会惦记区区一个他呢?
风回雪语重心长地道:「他那些荒唐行为,也都是为了淡忘你,你回来后,他就没再乱来了,念君,再给那个小混账一次机会,我做娘的不能看到两个儿子都不幸福。」
沈念君扬眉笑了笑:「王妃,幸福是要靠自己努力争取的,就算是父母,也不能包办所有事。」
两人回到正殿,见龙瑾正在陪小天骄玩拼图,这是龙瑾独创的玩具,把一个小动物画在木板上画好,将木板切割成大小相同的八块,打乱顺序让天骄拼好,天骄很喜欢这样的游戏,坐在龙瑾腿上认真地拼着,边换着木板边问:「皇叔,为什么我父皇有好几个宝宝,你却一个宝宝都没有?」
龙瑾脸上骤然浮现出浓浓的悲伤,他抚着龙天骄的小脸,轻柔地说:「因为皇叔没有那个福气啊。」
这句话像利剑一样刺向沈念君心脏,瞬间剧痛无比。龙瑾眼底的痛楚浓郁得快要漫出来,让沈念君不敢直视他。
他对天骄这么好,这么疼爱,是不是在弥补他失去孩子的遗憾?如果那个孩子留住的话,也该两岁了,也会像天骄这样可爱吧,应该会更顽皮一点,说不定还比较好色,跟龙瑾一样。
突然想起六岁的龙瑾在御花园调戏自己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这家伙真是可恶又可爱,小小年纪就会占人便宜了,还那么一本正经。如果那天没有推倒他,会顺利成为他的伴读吧,如果有十几年的相处做基础,他们后来的路肯定不会是那样的,走到终点时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全身是伤。
如果有次机会重来,他一定不会把那个孩子打掉,就算被所有人看成怪物也不会害怕,有爱情,怕什么?千金难买后悔药,走到这一步,是没法回头了,龙瑾被他狠狠伤害,选择断绝关系,他怎么能再贴上去自讨没趣?可想起王妃刚才说的话,心里又燃起了小小的希望,龙瑾还喜欢他吗?
龙瑾抬头便见沈念君看着自己,那眼神中包含着太多东西,瞬间有些恍惚,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移开,只是这样互相注视着,仿佛能在对方的眼中天荒地老。
现在才发现自己爱对方吗?风回雪摇头,这些笨孩子,如果小孙子不在场,她真想骂他们两句,告诉他们时间不是这样浪费的,用时间去证实自己的心意,那太奢侈了。
「我拼好了哦,皇叔。」小天骄抬头看龙瑾,白晰小脸上浮现两个小酒窝。
两人胶在一起的目光被甜美的童音打断,各自回过神来,一个尴尬地咳了声,一个红着脸低下头。这样痴迷地注视彼此,年少轻狂时也不曾有过。
「小太子真聪明。」龙瑾夸赞小侄子。
沈念君对小外甥道:「殿下,臣还有些公务在身,先告退了。」
「哦,舅舅慢走。」天骄乖巧有礼地道。
龙瑾念念不舍地把目光投向离去的背影,风回雪道:「瑾儿,你这笨蛋,如果喜欢就追回来,你想和你哥哥一样与幸福擦肩而过吗?」
龙瑾得了母亲指点,把天骄抱坐在椅子上,去追沈念君。
沈念君走得不快,刚出东宫没多远就被龙瑾追到了。
「叫我有事吗?」沈念君问,语气轻柔。
龙瑾低下头,双手不知道往哪放,第一次求爱都没这么紧张忐忑。
「我,我是想说,那件事我没查出来,很抱歉。」话到嘴边,却突然改成这么一句。龙瑾简直想抽自己了,没出息。
沈念君有些失望,但幷没表现出来,只是笑笑:「你说过了,对方做得好,不怪你。」
「我会继续查的,不会让人再害皇嫂。」
「有劳了。」沈念君看他似乎不会说出自己想要的那句话,便转身想走,是的,今非昔比,想和好如初,哪那么容易?
「念君。」龙瑾见他要走,一把抓住他,破釜沉舟道:「我知道我很糟,也知道我曾经带给你很深的伤害,但是我真心喜欢你,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沈念君漂亮的眼睁大,心里瞬间涌进满满的喜悦,眼前柳暗花明起来,再也不是荒凉的沙漠,这一刻的心情,足够他往后细细品味几年了。
「你、你说句话,不说,不说我当你默认了啊。」龙瑾又耍起无赖了,以前他对念君耍无赖,念君总会稍稍妥协的,希望这次有效。
沈念君一开口,含笑的声音就透露了他的心情:「你这个,小无赖。」
龙瑾听到这句话,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这算是答应了吧,谢天谢地,要是不答应,他怎么也得想办法把自己再嫁到相府去,为念君做牛做马都愿意。
※ ※ ※
深夜里,王府里一片安宁祥和,只有小王爷龙瑾的房间里还有声响,那是两个男人的喘息和呻吟,伴随着肉体拍打的声音,真是一派活色生香。
「啊……」一声高亢的惊叫伴随着粗重的低吼,两人一同攀上高峰。
龙瑾趴在沈念君身上,过了会,缓过气来,伸出舌头在沈念君海棠花色的唇上舔了下,笑道:「原来你是骗皇兄的,看,你射的可不比我少,看来你禁锢自己太久了。」
沈念君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露出回忆之色:「起初真的是不行了,回来后才慢慢医好的,也不全然是骗他。」
龙瑾从他体内退出来,在他小腹的刀疤上细细地吻着,低喃:「疼不疼?」
「不疼,早好了。」小腹被那样小心地亲吻,沈念君又有些动情,伸手捧住龙瑾的脸,道:「你别露出这种受虐的表情好不好。」
龙瑾蹙眉道:「真的不疼吗,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好疼?」
沈念君眼中春水潋滟,泛着柔情的波光:「真的不疼了。龙瑾,我还想再来一次。」
龙瑾嘴角一勾,甜蜜而满足地笑了:「不要说一次,两次三次都行。」
说着身子覆了上去,两人滚做一团,密不可分。
—完—
番外一──思念
小桃源的头牌绯衣公子轻易不见客,谁都知道绯衣是小王爷龙瑾的相好,两人这两年越发得如胶似漆,听说龙瑾还要为绯衣赎身,所以来小桃源寻欢作乐的公子哥没人敢点他,便是见他一面都难,因为小王爷一个月至少有二十晚是在绯衣房里过的,今晚也不例外。
龙瑾已经连饮了二十杯酒,绯衣含笑又为他倒了一杯,赞道:「王爷您的酒量是越来越好了,上个月您刚喝这红酥手的时候十二杯就醉了,现在二十杯还这么清醒。」
龙瑾打量着杯中之物轻声说:「这酒的名字这么缠绵,劲道却十足,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酿的。」
绯衣看着他清瘦了不少的脸庞,若有所思道:「正因为十足缠绵,才有这么大的后劲。王爷,别喝了,又该醉了。」
龙瑾并没有听劝,而是一杯接一杯地继续饮下去,如果不醉,今晚如何安眠?如果不醉,今晚他必又要入他梦中。听说念君在战场上受了伤,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很严重,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绯衣见他眉梢眼角染上一层悲哀寂落,无声一叹,往日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小王爷龙瑾终于也勘不破这个情字,在美人圈里打滚多年,以为他是超脱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想到他会被伤得这么重。
话说回来,那个他每回醉酒时叫着的「念君」到底是谁,竟有那么大本事,能把小王爷伤成这样?他到底做了什么?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竟然不知不觉地问了出来,大概是这个疑问藏在心里太久了,再不问清楚会被自己憋死吧。绯衣问出这句话便知道自己逾越了,但是同时也松了口气,就算小王爷怪罪他,他至少也问出口了,他不会为已经做了的事后悔,只会为没做的事遗憾。
这句话问出后房里便一片静默,龙瑾脸上那残存的微笑缓缓地收敛起来,想了良久,才回答:「他没做什么,只是在我以为他爱上我,可以跟我一生一世的时候让我知道,他从未爱过我,那一切都是我强加给他的,逼迫他和我在一起。」
他叹口气,不待绯衣有所动作,自己给自己斟满酒,眼角染上些许湿意,自嘲地笑:「我一辈子骄傲,从不勉强别人爱我,所以我放手了。可惜啊,爱情这东西,不是说放手就能彻底放下的,到现在,本王还是想着他,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全是他的身影,你说,本王是不是犯贱啊?」
绯衣托着下巴,有些怜悯地看着龙瑾,说:「王爷,既然如此痛苦,你何必放手呢?您看您把自己折腾的,外面都传您多么风流倜傥又勇猛,可是谁知道您这一年来从未碰过绯衣。依我看,您对这那个『念君』以外的人怕是不举了,要不,您就去把他找回来吧。」
龙瑾笑得比哭还难看,有种被人抓住小辫子嘲笑的尴尬,哑着嗓子训斥道:「胡说八道,谁说老子不举了?不信咱们试试!」
说着一把扯过绯衣抱在怀里热吻,绯衣热烈地回应他,自动分开腿面对面地跨坐在他腿上,一只手勾着他脖子,一只手不安分地探到他身下去摩挲挑逗,直到他下身有了反应。
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龙瑾一把抱起绯衣,大步流星地朝床边走去,把绯衣狠狠地丢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两人热烈地爱抚着彼此。
绯衣心中大喜,以为龙瑾终于又为自己动念了,却听流连在自己脖子上的唇轻轻地叫着:「念君、念君……」
这个混蛋!绯衣心中一怒,推开他道:「滚边上去,你个没种的家伙,要嘛把他忘了,要嘛追回来,这样心心念念地想着有什么用?他又不知道。」
身上那个人的所有动作都停止了,只有浅浅的呼吸声,绯衣以为他酒劲上来睡着了,没想到他刚准备伸手把龙瑾从自己身上推下来的时候,脖子上却传来一阵湿热的感觉,这没心没肺的东西,竟然流泪了……
那个叫念君的人,会知道小王爷待他情深如此吗?绯衣的心一酸,有些痛,有些涩,这就叫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吧?
「龙瑾,你勇敢一点,去把他找回来吧,告诉他你爱他,不能没有他。」绯衣两手摸着龙瑾的黑脑袋,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龙瑾不争气地哽咽了:「我不敢,我怕他再一次拒绝我。他对我狠,对自己也狠,我不敢……」
他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胆小怯弱,只能在在乎他的人面前诉说委屈,却没胆去告诉自己在乎的人真实想法。绯衣心里更难过了,这世间的情爱多半是这样,柔肠百转让人吃足苦头,最后也未必让你真正得到。
「乖,别哭别哭,等再遇到他,试试看,一次,就一次,告诉他你爱他。」绯衣温和地劝着,听到龙瑾越来越清浅的呼吸声,知道他酒劲上来,快要睡着了,扯扯他衣袖,「你倒是答应我呀。」
「嗯……」龙瑾迷茫地回答,要找回当年那种缠着念君的勇气是多么不容易啊,他模糊地想,一次,还有再一次的机会吗?再一次告诉念君喜欢他,离不开他,念君会原谅他吗?
他的神志渐渐模糊了,眼角有一滴清泪滑出,念君,好想好想你啊。
番外二──后来
「这么长的一道疤,当时一定很疼吧?」每次龙瑾看到沈念君那道横亘在小腹上的刀疤都会这么问,今晚也不例外。
乐器声都停了下来,这么大半夜,不管醉的没醉的,客人还是仆人,大概都去歇息了。真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一天,两个男人成亲,真的跟做梦一样。沈念君笑了笑:「真的不疼了。都过去多久啦?」
龙瑾细细地抚摸着那道伤疤,喃喃地说:「我听说你受了伤,吓得半死,想去看你,又怕你不想见我,半路折回来了。」
他抬头,又露出了那种可怜兮兮的小动物般的表情,低声道歉:「我知道自己当初很过分,不跟你商量就让你怀胎,你堕胎后没去看过你一次,因为我没有勇气去见你,那段日子,想到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心跟刀割似的。我明明那么爱你,你却不相信。」
沈念君右手搭上他后脑勺,黯然地笑道:「当时我也心痛,所以说了些气话,你爱不爱我,我总有感觉的。」
龙瑾总算得了些安慰,握住沈念君的手说:「你总算明白我的心意了,也许我喜欢过很多人,但是我爱的只有你一个。至于我哥哥——」
沈念君捂住他的嘴,摇摇头:「别提皇上,我明白你对他的感情,这两年我想了很多,全都懂了。我以为我爱霜华,其实对她只是兄妹之情,我想你也一样吧。」
龙瑾掰开他的手,满怀期待地问:「那你想明白自己对我的感情没?」
他的眼睛光彩熠熠,俊美的脸上满是期待,又略微有些紧张。不要说沈念君已经想明白了,就算是没想明白,大概也不忍心令他失望。
「明白了,这世上你是唯一一个能压住我对我为所欲为的人,如果有第二个人对我这样做,早被我杀了。」沈念君勾住他脖子,在他唇上浅啄了下,「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你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多,觉得和你过一辈子也挺好的。你这家伙又肉麻又缠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偏偏却把我打动了。过去我给你几分痛楚,自己就有几分痛。龙瑾,爱不是用来互相伤害的,我不该一声不响打了那个孩子,当时我太紧张害怕了。我见到你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后悔了,但是我个性向来倔强,又怪你有意瞒我,让我措手不及,所以……」
他越说越小声,到最后眼圈有些发红,没了声音,只是直直地看着龙瑾,龙瑾心里一抽,忙说:「不怪你,都怪我,是我不好。既然我们已经把话说清了,就忘记那些伤痛吧。这都蹉跎了两年时间了,再也不能浪费光阴,从现在起,我们得好好相守。」
沈念君眼眶微湿,重重点了下头,与龙瑾十指相扣,认真地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龙瑾顿时心花怒放,胸臆间被满满的幸福挤满了,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他身体里肆意流窜,让他兴奋地不知道东南西北,只得一把拥住沈念君翻个身将人压在身下,胡乱地亲吻着,用行动诉说着对他的情意。
「喂,你小心点,别压到我肚子。」沈念君稍微推开他一点,小心地用手覆在肚子上,许是老天同情他们,又给了他们一次做父亲的机会,这一次可千万不能再有闪失了。
这次他有孩子可是双方家长都知道的,如果有个什么万一,龙夙风回雪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们。这老两口可心疼孙子了,一听说沈念君怀胎,马上就进宫请旨赐婚。男男成婚可是本朝第一遭,龙瑄挣扎良久,抵不住二老一再哀求才下的旨,满朝文武对这等颠倒纲常的事议论了整整三天才最终无奈地停止了口诛笔伐。
当初皇上下旨赐婚的时候,虽然沈念君接了旨,但龙瑾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心甘情愿的,直到今晚心里才有了谱。他不反对父王母妃请旨,因为有了婚姻这道枷锁,沈念君是再也不能随意离开他了。
「念君,如果没这个孩子,皇兄下旨,你还会领旨吗?」龙瑾心里虽然有了答案,却还是希望当事人确定下。
沈念君想都没想就回答:「为什么不领旨?抗旨这种大罪我担待得起吗?」
龙瑾撇撇嘴:「如果抗旨不是大罪,你就抗了啊?」
沈念君在他脑袋上敲了下,说:「对,我就抗了。」
龙瑾「嗖」地坐起来,难过地看着沈念君。暗骂自己真是个傻瓜,都知道他心里有自己了,还问这种蠢问题干嘛?自讨没趣!就算相爱,又有哪个男人甘愿嫁给另一个男人为妻的呢?
沈念君见他一脸不开心,连刚才雄赳赳气昂昂的器官都萎顿下去,刮他鼻子,轻声道:「我会进宫去请另一道旨,让小王爷龙瑾嫁给我沈念君做夫人。」
龙瑾顿时又笑起来,伸手去搔沈念君痒痒,与他闹成一团。
「好啊,你捉弄我,看我怎么罚你……」
……
床上成了两个人的甜蜜战场,被子被踢在床底下,帐幔在摇动,想必战况很精彩吧。
多幸运,兜兜转转了一圈,他们最终还是得到幸福了,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不要任光阴蹉跎,错过了原本属于自己的美好。
──本书完──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