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雨辰的神情变了变，两只手不知不觉抓紧了轮椅的扶手：“你，你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又不傻。”江妞妞挑了挑眉，“您那天抓着我奇奇怪怪的说了一番话，我自然便打听去了。”
宁雨辰盯着她看了几眼，见她又是一身男子装扮，张口要数落，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坐吧。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江妞妞点点头：“有要紧事。”她走到离宁雨辰最近的一个位子上坐下了，翘起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晃起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宁雨辰的神色，“我娘当年不是病死的，是被人逼死的。”
话音落下，宁雨辰便愣住了，仿佛没料到江妞妞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半晌，拧着眉头道：“你哪里打听来的？”
“舅舅根本不惊讶？”江妞妞一直打量着他的神情，“那我却是来错了。我以为，舅舅兴许有兴趣知道，自己可怜的妹妹是如何叫人一步步逼死的。”
说完，起身就要往外走，毫不犹豫。
“站住！”宁雨辰愕然片刻，随即气得叫道，“你回来，把话说清楚！”
江妞妞站定，转过头来，淡淡道：“说什么？我娘过世多年，舅舅已然不在意，却要我多说这些做什么？”
宁雨辰紧紧抿着唇，眼睛里盈满怒意：“你方才的话，可有凭证？”
他如何能不在意？那是他嫡亲的妹子。从小，她就爱缠着他玩，去哪儿都要他带着，两人亲厚得厉害。
但她说得太突然，又是个孩子，他一时不信而已。
面上闪过一抹恸色，宁雨辰的声音微微沙哑：“你娘是被谁逼死的？”
“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家。”江妞妞走回来，坐回椅子上，不再翘二郎腿，规规矩矩地坐好，两手也握成拳头放在膝上：“这里没有外人，舅舅不必违心。若想为我娘报仇，我便告知你原委。若不想，就当我今日没来过。”
“这就是你这身打扮，单独见我的原因？”宁雨辰拧了拧眉头，心里忽然有些发疼。
江妞妞点点头，没有说话。
“罢了。”宁雨辰叹了口气，“你且说罢。”
江妞妞见他不似故作伤心，便把这两日打听来的消息，对他一一讲了出来：“是江云峰，他不仅逼死了我娘，还让宁家和江家……”
后面的话她没有细说，因为宁雨辰忽然两眼睁大，呼吸急促起来，一手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江妞妞一怔，连忙停下说话，上前抚他的胸口：“来人，来人啊！”
“老爷？”跑进来的下人，见宁雨辰忽然发病，忙抱他起来进屋去了。
江妞妞紧跟在后面，眉头紧紧拧了起来：“舅舅？舅舅没事吧？”
下人阿诚便是当日跟着宁雨辰一起到店铺里的，他动作很是熟练，很快便让宁雨辰平静下来，然后转身对江妞妞道：“老爷没事，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昏过去了。”
江妞妞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便沉默了。
“舅舅平日里身体怎么样？”走出去后，江妞妞才小声问阿诚。
阿诚坦白地道：“老爷这几年身体不大好，动不得气，也不怎么管事了。”
默然片刻，江妞妞有些后悔：“我太莽撞了。”
她应该打听清楚，再来的。
今日这般冒然跑来，一方面也是为了刺激宁雨辰。当年宁氏孤立无援，硬生生被逼死，没有一个人帮她，让江妞妞很是不平。
但这事过去多年，偏生她又揪扯出来……一时间，江妞妞竟有些动摇了。
也许，她不该听周北溟的话，这件事不告诉宁家，她自己处置为好。
才要告辞，忽然屋里头又有了动静：“莞莞啊，是哥哥对不起你！”竟是宁雨辰怆然哭了起来。
江妞妞一怔，就见阿诚闪身跑了进去，犹豫了下，也跟在后面走进去了。
宁雨辰已经醒了，躺在床上，老泪纵横：“哥哥没有信你，害你孤立无援，竟走到那一步，都是哥哥的错！”
他哭得满脸是泪，整个人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悲伤，更带着几分后悔和无助，看起来就像一个无助的老人，跟那日威风凛凛教训江妞妞的模样，判若两人。
江妞妞不知道说什么了，站在床脚下，有些无措。
阿诚则是扶着宁雨辰坐起来，拿着手帕给他擦脸，偶尔低声劝一句。良久，宁雨辰才恢复过来。
“心儿先出去。”宁雨辰这才看见江妞妞还在面前站着，想到自己方才的狼狈模样都被这个外甥女看去了，也没心思难堪，疲惫地挥了挥手，叫她出去。
然后在阿诚的服侍下，重新穿衣梳头。
好一会儿，才走了出来，又变成了那个威风凛凛的老人。但身上多了几分悲恸和愤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要跳起来似的。
“你怎么想起来打听这些？”宁雨辰看向江妞妞，“你从小长在乡下，不该有这些心思？”
江妞妞淡淡道：“若没有这些心思，我早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说完，顿了顿，“江云峰是我三叔，我明里不好对付他，况且我爹……不见得对我娘有几分情义，我便是告诉了他，他也不见得肯为我娘出头，这才来宁家。若舅舅愿对付那个阴险小人，心儿感激不尽。”
“你爹……”宁雨辰的眼神沉了沉，握紧了轮椅的扶手，“这事你不必向他说。他若知晓，只怕要帮着江云峰。”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江云海再跟江云峰有龃龉，也不会下死手，何况这关乎江家的根脉。
而且，这事若揭穿出来，难免不会波及宁氏的名声。人心便是如此，全然不顾别人的处境，只顾自己的喜乐。
“嗯。”江妞妞点点头。
“你也不必出手。”宁雨辰抬头打量江妞妞，熟悉的嫌弃又出来了，“你是个姑娘家，别总是弄得这副模样，还怎么嫁人？也别操那些闲心，好生学些女红，趁着年纪还不大，赶紧说门好亲事。”
江妞妞顿时愕然。
“你爹只怕没有那个心，你那继母也没有。”宁雨辰撇了撇嘴，“回头我叫你舅母给你物色几个。”
一句话吓得江妞妞跌下椅子来：“舅舅饶命！”她心里苦啊，好容易叫江云海不管她了，怎么又惹来一个舅舅，“先把我娘的事解决了，不然我没心思嫁人！”
见她这么说，宁雨辰倒是默然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这事……”他的眼神渐渐转深，“没完！”
从宁家出来后，江妞妞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好容易说服宁雨辰，没有在宁家用饭，她便逃也似的跑出来了。若不然，只怕他又要念叨她，什么女子就该待在后宅，好生相夫教子。
宁雨辰哪里都好，就是太老古董。
算是半解决了一桩心事，江妞妞心里松快两分，懒洋洋地走在街上，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的店铺，漫无目的地走着。
心里渐渐暖了起来。
宁雨辰不让她管这事。他说，这是大人的事。他还说，女儿家不能脏了手。
虽然很老古董，但他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一心一意对她好，全无私心。
这一刻，江妞妞感觉到了久违的亲情。
走着走着，目光扫到一间眼熟的店铺，挂着“江”字头的。
江妞妞仔细扫了两眼，勾唇冷笑起来。是二房的产业，卖得胸衣。
离得远，她只能稍微看两眼，发现胸衣的样式稍微有些改动，样式更加大胆。因此，生意倒是很火爆。
眯了眯眼，江妞妞冷笑一声。
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杨氏在花园里张罗了几桌好菜，并好些个花盆巧景，请来城里的夫人小姐们来做客。
与此同时，江云海在前院设宴，招待徐州城有头有脸的男人们。
因着江家这阵子风头无两，因此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相当给面子，喜笑颜开，捧着喝着。
欢声笑语不时响起，传到了馥芬苑。搬了小凳子坐在檐下晒太阳的小婉，有些为江妞妞打抱不平：“明明是小姐的功劳，怎么不叫小姐也参加？”
在她旁边，江妞妞则是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椅子上面垫了厚厚的褥子，懒洋洋地躺在上面，脸上盖了条手帕，眯着眼睛晒太阳。
听见小婉的抱怨，懒洋洋地开口：“我若是参加，叫她们怎么出风头啊？”
“扑哧！”小婉被她的厚脸皮给逗笑了，随即低头继续缝起最新款的胸衣，“我就是瞧不惯他们。二小姐和三小姐，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老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里。小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有好玩的却不叫小姐出门。”
三小姐江珠儿前日被杨氏接回来了，为了参加今天的宴会，还特意买了七八条裙子，以及搭配的首饰五六套。
对唯一的女儿，杨氏很舍得下本，买的都是城里老字号店面里头，有名的师傅做出来的。听说，还有一套首饰是独一无二的。
今日应当出尽了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