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妞妞回头，见是许文嘉，一怔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公子我瘦下来了，当然要向朋友们展示展示。”他心情烦闷，总要出来走走，散散心。许文嘉说着，目光往旁边一瞥。
江妞妞才看到，不远处站着四五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抽出自己的手腕：“那你忙。”便脚步飘忽地往前走了。
娇小的背影，带着几分单薄，越看越叫人生怜。
“这小娘子是哪位？长得不错。”身后，一位公子说道。
许文嘉瞪他一眼：“这是只刺猬，你们少惹为妙。”
然后跟朋友们勾肩搭背地走了。然而不知为何，眼前总浮现出江妞妞面色苍白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那个活力满满、动不动抬腿踢人下半身的母老虎。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江妞妞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心头划过一丝异样，很快被朋友们的呼喝声带跑了，又兴高采烈地玩了起来。
江妞妞没有回江府。
她出来之前，江云海要她把婚事还给江妍儿。她瞪了他一眼，理都没理他。但若回去，势必又要提起这茬。
眼下她不乐意谈这个。
一头钻进醉江楼，要了个包间，一只烧鸡并一壶清酒，挽起袖子，大吃大喝起来。
脑子一团纷乱，理不出头绪，她拧着眉头又吃又喝，直到酒足饭饱，才瘫在椅子上，不动了。
宁氏不是自己要死的。是被人逼死的。那人不仅要逼死宁氏，还有宁氏的女儿。
是谁呢？
宁家？不可能。宁家若如此恨宁氏，那日宁大老爷也不会又厌恶她、又要管她。
江妞妞把说书先生和孙大夫的话，翻来覆去地嚼。一个人选渐渐浮现在心头，愈发清晰。嚯地站了起来，大步便回江府。
有一个人，必定知道几分。
然而她回到江府，不等探访，便被江云海的下人给截住了。
“老爷请大小姐回来后到他书房去。”下人说道。
江妞妞拧了拧眉：“知道了。”
青天白日地去探访那人，似乎不合适。心念一转，往江云海的书房去了。
江云海正等着她呢：“你回来了？”
“爹爹叫我什么事？”江妞妞迈入书房，目光便扬起来转动了一圈，打量起江云海的书房来。
似模似样，附庸风雅。只一眼，她便收回视线。
“你这一天又跑哪里胡混去了？”江云海见她一身男子装扮，袖口上还染了一块明显的污渍，拧眉斥道。
江妞妞见他还装模作样，不肯直入主题，勾了勾唇，好心帮他一把：“伤心呗。当初许文嘉生得面目可憎的时候，二妹妹几次三番寻思不肯嫁，爹爹变着法儿劝我替嫁。如今许文嘉脱胎换骨，二妹妹又相中了，爹爹便叫我还回去。我这样不受爹爹待见，不找个地方喝酒解闷，还能怎样呢？”
江云海顿时一噎。
他本来想借着江妞妞举止粗俗，嫁进许家不合适，来说服她的。没想到，被她先一步挤兑了。
拧了拧眉，缓下口气，换了个说法：“心儿，你是个心大的人。你做的那些东西，最近可是卖了不少钱。难道你就要收手吗？爹爹知道你还有许多想法没实现。但嫁入许家，不见得能允许你做这些。”
“爹爹怎么知道？”江妞妞抱着手，挑了挑眉头，“爹爹也知道我的脾气。谁不许，我打得他许。”
江云海不由得头疼起来。他跟这个女儿，真是说不到一起去。
“心儿，你就听爹爹的劝。”江云海叹了口气，“你二妹妹比不得你有本事，你便不跟她抢这门婚事，好不好？”
江妞妞便冷笑起来：“爹爹这时觉得我有本事了？之前我没本事的时候，爹爹嫌弃我没本事，不配。如今我有本事了，爹爹又嫌弃有本事，要我让出去。反正不管我怎样，永远比不得二妹妹在老爷心里的地位！”
江云海顿时一噎，着急了起来：“你误会了，没有的事。”
“既然没有，爹爹为什么总要我把好东西让给二妹妹？”江妞妞冷下脸，“从小锦衣玉食的是她，享受爹爹疼爱的是她，我呢？从小吃尽苦头不说，还不被爹爹待见。合着她就是仙女儿，什么都得依着她先来？”
江云海顿时张口结舌，没话说了：“你，你——”
她怎么就不知道借台阶下呢？他是她的父亲，是江家之主，她就这么不给他面子，不怕得罪他？
“你要抢，也得许公子看上你才成！”江云海也恼了，冷哼一声说道：“许公子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妍儿。他若上门提亲，必定是为着妍儿。我之前好言好语同你说，是顾及你的面子。既然你不要，我也就说清楚了。”
江妞妞翻了个白眼：“爹爹总算想到这茬了？不管你想让谁嫁过去，先得看人家要不要？”
如果她没猜错，许文嘉终究会放弃江妍儿。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上门提亲了。
何况，他如今的模样，徐州城里不知道多少姑娘家仰慕的？以许夫人的精明，肯让许家和江家结亲，才是笑话！
“那就拭目以待吧！”江云海冷着脸道，挥手叫她下去。
江妞妞也不多言，抱着手就转身走了。
江云海想了想，也起身走了，近半个月以来，头一回去杨氏的屋里。
“老爷来了？”杨氏颇为惊讶，披着衣裳起身来迎。
江云海见她穿着随意，目光不由得往她胸前看去，但他此时心里装着事，只看了两眼便移开了，把自己的打算同她说了：“许公子如今脱胎换骨，很是让人满意，我看着许家没再提结亲的事，想着你让媒人上门说合？”
许家不来提亲，他从中周旋，暗中推销自己的女儿还不成？
杨氏听罢，心头冒起一股火儿来。真是有什么好事，都紧着那位二小姐。
“倒是怎样个脱胎换骨法儿呢？竟叫二小姐也满意了？”杨氏半是好奇半是讥讽。
江云海没听出她的讥讽，回忆着许文嘉的新模样，直是赞赏：“眉目俊秀，气质风流，还有一把子力气。”又把许文嘉抱着江妍儿回院子的事说了。
杨氏心里忍不住“呸”了一声，暗道如果真是这样的好人，倒是不能落到旁人头上。
她本想叫珠儿嫁去外祖家，但头两日传来话儿，仿佛珠儿同她表哥闹翻了，嚷着要回来。
“许公子从前也是喜欢咱们府里的小姐的，不妨邀请他来做客，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一旦情谊深厚，再提亲便顺利了。”杨氏说道，心里想着该把珠儿也接回来了。
江云海听罢，顿时有了主意：“前儿得了几样好物件，我便下几张帖子，请大家来欣赏。再给许家下个帖子，听说许家老爷很爱风雅之物的。”
“老爷这个法子好。”杨氏点头道，“那我也开个小宴，摆几桌子茶水点心，请几家夫人来吃茶。”
江云海点点头：“需要用银子的话，只管到账上去支。”
夫妻两人相携入了帐，又细说去了不提。
只说江妞妞回了馥芬苑，同小婉一起吃了晚饭，便和衣躺了。
待到夜深人静，她却悄悄翻身起床，往余姨娘的院子里去了。没错，她打算询问的人，正是余姨娘。
巡夜的下人不多，江妞妞顺着墙边的阴影，很顺利地摸进余姨娘的院子里。
扣了扣门，里面也没问是谁，就打开了。待看见是江妞妞，才露出几分惊愕。
“你是余姨娘？”江妞妞一手撑门，泥鳅一样滑溜地闪进了门里。
开门的妇人，生得并不夺目，五官很寻常，但肌肤却是白皙细腻，倒是多了几分姿色。
她见江妞妞进来，眼神闪了闪，并没有叫，抿了抿唇：“大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你知道我是大小姐？”江妞妞微微挑眉，关上门，往里走去：“你并没有见过我吧？”
一边往里走，一边好奇打量院子里。但见破败之极，比她的馥芬苑还要逊色几分。
余姨娘拦她不住，也不再费力气，跟在后头往里走：“府里的两位小姐，我见过。只一位是我没见过的，我便猜是大小姐了。”
江妞妞不置可否。
“姨娘犯了什么错儿，被撵到这样的地方来？”进了屋，江妞妞转头打量，但见屋里简陋之极，不管是床幔还是桌椅，都透着旧损的模样，有些惊奇。
余姨娘见她毫不介意地坐下了，眉头微动，曼声细语地道：“听闻大小姐是极聪明的，倒不妨猜一猜？”
说着，倒了杯茶水，推到江妞妞的面前。
江妞妞摸了摸杯壁，冰冷一片，更加好奇了：“若是犯了错儿，撵出去也就是了，这样把姨娘锁在一隅，真是叫人费解。”
余姨娘抿唇笑了笑，普通的容颜在昏暗的光线下倒显出几分美丽来。
坐在江妞妞对面，并没有解释，只问了一句：“大小姐趁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问你个事儿。”江妞妞推开杯子，脸上的不正经都收了起来，微微倾身，“我娘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