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见古余松还在下面跪着，便朝他挥了挥手：“一路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等古余松退下后，江云海看向坐在一旁，全程只说过不到三句话的杨氏：“有劳夫人，看顾下心儿的院子，衣食住行上莫短了她。”
杨氏低头答道：“是，老爷。”
“嗯。”江云海说完，便没有多待，起身走了。
杨氏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愤恨，转头吩咐另一个大丫鬟卉儿：“去，把二小姐的旧衣裳拿出来，给大小姐送去。”说罢，似自言自语，“大小姐生得矮，虽比二小姐大一岁，两人的身量倒差不多，正好将就一阵。”
等卉儿出去了，她才拿起茶杯，刮了刮茶末子，喝了一口，已是凉了。
她冷哼一声，把茶杯重重磕在桌上：“一个两个都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古余松从正院离开，前脚才出了院子，后脚便被卫姨娘身边的小丫鬟叫走了。
小丫鬟引着古余松往清风苑走，不多时便到了。
清风苑离正院不远，恰好是江云海吃过饭散个步的距离。
“见过姨娘。”古余松进门便行了一礼，余光瞥见卫姨娘身后站着一道窈窕的身影，容光明艳，肌肤如瓷，穿着一袭桃红色的裙子，只一眼便烧得他立刻转了目光，唯恐唐突了佳人，“见过二小姐。”
如今江妞妞回来了，江妍儿的排行便从大小姐变作了二小姐。
听到古余松改变的称呼，江妍儿轻挑峨眉，随即恢复平静，垂眼站在卫姨娘的身后，为卫姨娘捶肩膀。
卫姨娘的五官并不怎样精致，但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美艳，却是杨氏比不了了的。保养得宜的面上不见几分皱纹，浑身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风韵。她笑着对古余松招了招手，“快别见外。出去这么久，古管事可是劳累了，眼见着都瘦了一圈。”
说完，转头对一旁的小丫鬟道：“快去沏壶茶来，给古管事润口。前儿庄子上送来的果子，洗两盘呈上来。”
“姨娘折煞小的了。”古余松连连道，“小的不过是个奴才，当不得姨娘如此看重。”
一直低眉垂眼给卫姨娘捶肩膀的江妍儿，这时却抬起头来：“古管事是去接我姐姐的，一路上……定然十分辛苦，听说夫人没有赏你，倒还罚你跪了半日，委实是……唉！”
她声音不大，口吻却是温柔又和气，听在人耳朵里，只觉得十分受用。
古余松甚至有股冲动，要将一路上江妞妞折磨他的事，对江妍儿道出来。
然而胸口上落下的那个圆疤，此时隐隐痛了一下，他犹豫了下，将那些话咽回去：“多谢二小姐。”
江妍儿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往常的古管事并不是这样的，稍微引他两句，便叫他如倒豆子一般，心里有什么都说出来。今日，却是沉默得奇怪。
“来人，取五两银子来，给古管事裁衣裳、做鞋子。”江妍儿转头对身后的小丫鬟道。
古余松往常是三五不时就得些赏赐的，但大多是些茶点果子，这么多赏银却是头一回。
一时也怔住了，等小丫鬟取了银子递过来，才忙摆手道：“小的不能要。”
“古管事奔波一路，衣裳鞋子都破了。”江妍儿温柔一笑，目光在他身上略扫，“古管事是去接我姐姐的，我这个做妹妹的，理当替姐姐谢过古管事。”
卫姨娘也道：“古管事便收了吧，几时跟我们也这样生疏了？”
古余松只得收了，心里不禁感慨，卫姨娘和江妍儿对下人这样体恤，下人们可不就都向着她们？诚心诚意地道：“多谢姨娘，多谢二小姐。”
“恁的多礼呢？”卫姨娘笑道，“给古管事搬个凳子。”一副要拉着古余松长聊的架势。
然而古余松如何敢坐，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听卫姨娘问话：“这一路上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小的急着赶路，没留心路上的风景。”古管事答道。
“老爷挂念大小姐，也是难为你了。倒是大小姐，听说举止有些不雅，一路上没闹出什么乱子吧？”卫姨娘的面上一片关怀之色。
古余松对卫姨娘知道大门口江妞妞诋毁江妍儿的事，一点儿不觉得奇怪，偌大的江府，主子只几位，卫姨娘又素来得宠，下人们很愿意来这里卖好。
倒是听卫姨娘说“举止有些不雅”，微微有些顿住。这就叫不雅？你们没见她掏男人的蛋呢！
卫姨娘见他脸上微微抽动，却没有说话，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叹息一声：“大小姐很小的时候就被老爷送去乡下，也没个正经人教导她，唉！”
古余松低着头，没有接话。
不知为何，他此时心里隐隐有些奇怪。
卫姨娘和二小姐，句句不离大小姐，不是替大小姐道歉，便是指出大小姐的短处。
这样一比对，显得大小姐烂泥糊不上墙似的。
但他随即把这丝念头甩去了，卫姨娘和二小姐都是极好的人，尤其二小姐，那是菩萨一般心善的。打起精神，又回了几句话，才退下了。
“一个不通事的莽撞丫头而已，不足为虑。”等古余松走后，卫姨娘脸上的笑容淡下来。
江妍儿也一改大方温柔的模样，拧眉不悦：“姨娘瞧她，才一来就要争宠，恨不得昭告天下她就是大小姐！”
“乖儿，你且别跟她计较。她是要替你嫁给那个纨绔子的。”卫姨娘劝道，“你好好跟她处着，等她心甘情愿替你嫁过去，是不是大小姐又如何呢。”
江妍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撅起小嘴道：“姨娘，我才是大小姐。”她被人叫了十一年的大小姐，心里认定自己才是江府嫡长女了，如今不得不退回庶次女的位子，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我不愿搭理她，生长在那种地方，定然粗鄙不堪！沾着她，没得也染我一身臭味儿！”
“你呀，太惯着你了！”看着没吃过苦的女儿，卫姨娘半是骄傲，半是无奈，“你只觉她粗鄙，却不知往往粗鄙的人却有一副老实忠厚的心肠，你只要叫她信了你，往后指使她做什么，没有不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