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妞妞被周北溟抱在腿上，她看着这个青年男子，明明高大健硕的身形，此刻却是带着些许的佝偻，再是多么好看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显出一点邋遢的味道。而他眼下乌青，眼球布满了血丝，更是透着疲惫。怎么看，怎么没了之前的俊模样。
“噗嗤！”明明心里是发酸的，可是江妞妞不知道为什么，却笑了出来。
周北溟看见她笑，嘴角抽动着，也想挤出一丝笑容来。可是他勉强挤出来的一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好啦，我不会死的。”江妞妞看不得他这副样子，便安慰他道，“我一定福大命大的。”
周北溟猛地低下头，不敢看她似的，手掌将她抱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说道：“咱们吃饭。”
他用筷子夹了菜，小心翼翼地喂到江妞妞的嘴边。
江妞妞佯作没事儿人一样，张嘴吃下。
好在这次没有口鼻流血，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只是吃在胃里，却是沉甸甸的，并不太舒服。
看来是那味毒药的作用了，江妞妞心想，她在这之前身体都好好的，一点迹象都没有，谁知说发作就发作。
“周嫔发作后，请太医看过吗？太医有没有说什么？”江妞妞问周北溟。
周北溟摇摇头，艰涩地道：“太医看过，但是没有找到治疗方法。”
“哦。”江妞妞点点头。她想着也是，如果有治疗方法，周嫔怎么还会死呢？
“宫里的太医治不好你，我就带你到别处寻良医。”周北溟的口吻非常坚定，“只要你撑住，在治好之前吊住一口气，就一定能治好你。”
江妞妞被他逗笑了：“好，我吊住这口气，吊一百年。”
可是，最难的就是吊住那一口气啊。如果可以，谁也不想咽气的。
她现在身体非常容易疲累，才说了几句话，就又觉得困了。她叫周北溟抱她到床上，强撑着一点精神对他道：“我要休息啦，你也好好休息。”
周北溟点了点头，似乎应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她没听见就睡着了。
一点灯光透过纱帐打进来，落在江妞妞尖尖的下巴上。她比之前瘦了很多，因着毒药的折磨，皮肤显得十分苍白。
不像之前活力满满的样子。
“你不能丢下我。”周北溟坐在床边，悔恨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他为什么急着与她圆房？她怕痛，因为她年纪还小，身量还没有完全长开，他就是再等两年又怎样？可他就是等不及，想着用药物麻痹了她的痛觉，两个人鱼水之欢。
他是一点儿也没有利用她的心思的，可是这时候再说出来，却是那样的苍白。
周嫔用这种药搏宠、害人，搅得宫中不安宁，与前朝呼应，卷起了一阵浪潮。他在其中扮演着一个小角色，他只是为贤王干活的，可是因为他又跟周嫔有着切不断的血缘关系，就接手了这个案子。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有可能，他绝对不会接这个案子，他不会让他的宝贝冒一丁点儿风险。
江妞妞中毒后，并没有很多人看望。并不是因为她人缘不好，而是周北溟都挡在外面，不让人打扰她。而后，周北溟发动自己的关系，四下寻访名医，为江妞妞求医。
很快，就有了好消息。
许夫人恰好认得一位医术精妙之人。只是此人相当孤傲，隐居山野，极少出来为人诊治。但是因为早年间许夫人与他有过一点恩惠，他记在心里，愿意看在许夫人的面子上，为江妞妞诊治。
这位大夫姓林，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问清楚发病的前后来由，又为江妞妞切脉，半个时辰后确定了江妞妞的病情：“有救。”
周北溟立刻跪下来，给林大夫磕了个头：“请林大夫救她！”
“开方子不难。”林大夫说道，“只是，有几位配药不是很容易得。”
周北溟立刻道：“请您尽管开，药材我去寻！”
“那好。”林大夫便挥笔写下一张药方。
看到药方，周北溟紧紧地拧起了眉头。别的药材都还好，但见其中几味药的名字，却是：三百年以上的水蛇蛇胆，三只刚出生的幼虎的脐带，三百颗白蚁卵。
“这真的是药方吗？”周北溟不由得怀疑起来。
这些东西看着，怎么都不像是能解毒的样子。
许夫人也看到了，她心中有些疑惑，刚要问出口，却听林大夫的孙女儿说道：“我爷爷能骗你们么？你们要信就吃，不信就拉倒。”
“这几味药材，有解毒的，有攻毒的，有中和药性的。”林大夫却是好脾气地说道，“小兄弟，你若是敢用，就尽早去寻，你娘子等不了太久。若是不敢用，便去寻别的大夫也是一样的。”
说完，他对孙女儿道：“汐儿，咱们走吧。”
汐儿高高扬着下巴，搀着林大夫的手臂走了。
许夫人连忙起身去送：“您慢走。”
等她回来，看见拿着药方，一动也不动的周北溟，不由得叹了口气。
“林大夫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但是这药方，委实也古怪了一点。”许夫人说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不敢说死了，毕竟这样古怪的药方，她可是闻所未闻。
“我去找！”周北溟最终还是攥紧了药方，毅然决然地出去找药材了。
这个药方更像是偏方，可是他只能赌了。江妞妞中了毒，他等不起。
那几味偏僻的药材，最容易得的是三百颗白蚁的卵。其次，是幼虎的脐带。最后，便是三百年的水蛇的蛇胆。
周北溟就没听说过有活过三百年的水蛇。
可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没听说过，不见得就没有。
经过他费心打听，终于听人说，往南几百里之外，有一处极大的沼泽，沼泽中生着一条数百年的大蛇。
“太危险了。”临行前，周北溟跟江妞妞告别，却被江妞妞拉住手臂，阻止他去，“能够活几百年的蛇，指定都成了精了，你这一去，有死无回。”
周北溟俯下身，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嘴角：“如果我能拿回来蛇胆，就给你解毒，咱们两个好好地活下去。如果我回不来，你指定是没救了，正好下去陪我。”
说完，他不顾江妞妞的挽留，起身就走了。
“你回来！”江妞妞在身后叫他，但他竟是狠心，头也不回，大步远去了。
他一走，许夫人就常常来照顾江妞妞。
“你男人肯定能回来的。”许夫人这样劝道，她的口吻很是坚定，“老天爷都要留着你的命呢，你知道吗？”
林大夫可不是一直在徐州城的。
他今年六十余岁，是在三十年前，被还是个小女娃的许夫人给过一口饭吃，救了下来的。他家中遭了变故，带着不大的儿子，差一点就死了，是许夫人救了他们的命。
那时，许夫人还在京城。林大夫，也是在京城。并且在许夫人嫁到徐州后，他也没有离开京城。是在去年，林大夫才搬来京城，隐居山野，并且只拜见了许夫人自己。
整个徐州城，只有许夫人自己知道他的下落和他的本事。
“心儿，你要坚信，你的运气很好。若不是毒发在徐州，你就遇不到林大夫了。”许夫人非常郑重地道。
江妞妞虚弱一笑：“嗯，我知道啦。”
她知道许夫人在安慰她。作为病重之人，如果没有活下去的信念，会垮得非常快。
她要等着周北溟回来。那么危险的事情，如果他回来了，却发现她等不及已经死了，该多难受？
她等了半个月，周北溟回来了。
他一身衣裳又脏又破，俊脸也黑糊糊的，看不清真容。一头黑发，乱糟糟的，参差不齐。手上还缠着布，看起来悲惨极了。
但他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他对江妞妞笑得异常灿烂：“心儿，我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而且完完整整地回来了，既没有断手，也没有断脚。
“嗯，你回来了。”隔着几步的距离，江妞妞看见他明亮而炽热的眼神，心里面咕嘟孤独冒出泡来，又暖又甜，还带着说不出的酸涩。
“回来就好。”许夫人看到周北溟能够回来，也是高兴极了，“快，去把药材给林大夫送去，叫他赶紧炮制。”
周北溟又深深看了江妞妞一眼，才道：“我这就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他用力克制住冲过去抱住她的念头，强制自己转身，往林大夫的家走去。
“既然他回来了，我也就放心啦。”许夫人说完，就跟江妞妞告别，回许府了。
转身之际，她脸上挂了一抹悲悯。
江妞妞自始至终没有看到药方，她以为难弄的只有那颗三百年以上的蛇胆。
不是这样的。
最难的，是一颗心。
一颗炽热的、毫无怨恨的、活人的心。
这是最后一味药材，写在药方的最下面，当初她看到的时候，心中便狠狠一震。
周北溟走后，许夫人一边盼他回来，一边觉得他回不来了。
毕竟，任谁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之后，还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人入药，都会生出逃避之意。
可是周北溟回来了。他是这么重情重义的一个男人。他配得上心儿。
许夫人心中一片悲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