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遥,你这几天晚上是不是老在做噩梦?”小燕看到天遥刚刚走进寝室,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最近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
“有没有消瘦的表现?”天遥听到小燕的关心后来了兴致,一天的疲劳顿时消失。
“没!”小燕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玉凌这会儿从洗漱间里出来,“我看着,天遥是稍微瘦了一些。”
“听到了没有,小燕?这才够朋友!对室友观察入微。”天遥走到玉凌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动啊,亲爱的。”
“理智点,天遥。”小燕笑了笑,转过头继续看自己的韩剧。
“不过呢,本人体重的基数较大,降十斤肉,怕是效果也不明显。玉凌果真好眼力!”天遥接着言归正传,“我夜里是不是又说梦话了。”
“是。”可青转过头来,“接连几天了,昨天才听清楚。说什么,‘不要,不要!’”
“别看我,我睡着了可是处于完全的‘昏厥状态’,雷打不动。”玉凌看到天遥质疑地望向她,连忙解释。
“好像是这一句,前天我也听到了。”小燕边看电视剧边说,“还有点伤感的味道。”
“是吗?”天遥歪了歪脑袋,什么都想不起来。
“是不是进入其他科室轮转,太累了?”可青和天遥在一家医院实习,对天遥的情况有些了解。
“可能吧?”天遥也是不清楚。这三个月她已经转入了其他临床科室实习,虽然很累,但是整个科室的气氛很舒服。
第二天的中午。
科室里很少会这么清闲,如此,大家便坐在办公室闲谈了起来,可不想聊天没多久就转变成了天遥的再教育大会。
杨总说:“像你这么单纯的小傻瓜,以后怎么在社会上混。还给他们捐钱,看吧,今天一早他们就把治疗费用全交上了。装可怜,就你个小猪头信!”杨大夫是管理他们住院医师、进修医师及研究生的住院总,大家都习惯性地叫他杨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位进修的老大夫也插口说道。
“那不一定,相信十次,总会有一次是真的,不相信就一次真的都没有。”天遥憨憨地傻笑着,还是坚信那一家人确实有困难,不然两个月大的小娃娃怎么会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他的父母亲也是灰头土脸,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
“那一百元还不如捐给我呢。”另一位进修的刘大夫也苦口婆心地规劝天遥早日走上正轨。
“幼稚到白痴的程度了。还痴迷不悟!”杨总故作严厉地瞪着天遥,“看着你也是成不了大气候。”
“拜托,怎么说我也在社会上闯荡了八九年啦。这不叫幼稚,这是保持了人最淳朴的同情心,这是成熟和老练的最高境界。说了你也听不懂,俗人!”天遥好不服气地驳斥道。杨总虽然是她的老师,可更多的时候感觉像大哥一样的亲切。
正说着,小艳跑了进来,她今天上夜班,刚好到医院要送材料,所以提前到了科里。
她刚坐下就神情紧张地说道,“耗外,耗外,知道吗?儿童医院有个大夫被病号家属打了,重伤。”
“什么?”天遥张大了嘴巴,虽然这种事情在这年头是时有发生,可是每每听到还是会不由地为自己的同仁们担忧。
“怎么回事?”
“话说当时,那个大夫正在值中午班,有个孩子的家属跑过来说他的孩子头疼得受不了了。”小艳理了理头绪接着阐述道,“其实这位大夫不是他的管床医生,只是值班,她只能对他说,你先回去,我看看病历就过去。”
“她忘记去看病号了?不大可能吧?”天遥假设道。
“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有谁的胆子这么肥,小白痴。”杨总瞪了瞪天遥。
“不许叫我白痴!”天遥懒得跟他狡辩,“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真的很可笑,接着就对那个大夫吼道:我孩子头疼得受不了了,你还去看病历!”
“这没错啊,一个有基本素质的大夫都知道,不是自己的管床病人,不了解病情当然是先看病历了,知道了病情和先前的用药情况才能对症下药啊。”天遥清晰地分析说。
“谁说不是呢,可是人家管你这么多,那个人二话不说端起板凳就向这个大夫砸去。结果那个大夫用胳膊一挡,当场骨折!那个干脆!但那家伙还不够解恨,又上去狠狠地跺了这个大夫几脚。最后护士们联合其他家属才把他拉开的。”
“真是疯啦!”天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位大夫是男的,还是女的?”
因为天遥认为男大夫有时候说话很冲,个别的还语气不敬,另加态度恶劣,这样不免会激怒那些脾气暴躁或者极度担心自己孩子的家属。
“是个女大夫,还在咱们医院进修过——那个脾气不错的李姐姐。”
“天哪,连女的都打,太过分了!”天遥的理论里,男士还是可以经得住殴打的。
“就你个小白痴,打起架来,那些强横的男人管你是男是女呢。”
“李姐姐现在正在市立医院住院呢,伤势好像蛮重的。”
“变态,那个人抓起来了没有?”天遥气得肺快炸掉了。
“那当然要抓了。但是很幽默吔,说是起码要监管一周。可是昨天才抓起来,今天就跑回医院照顾他孩子了。更有意思的是护士长打电话给警察局,那里的人还非常疑惑地说那人还在拘留当中,不可能跑出去的。”
“八成是上头有人。”
“医院里的领导也没出来管管?”天遥的话确实是带着不成熟的印迹。
“还管呢,现在从医生到护士都怕他,谁还敢惹他。”
“不给他孩子治了!”进修的刘大夫说。
“可孩子是无辜的啊?”天遥一不小心又插了一句。
“小傻瓜,顾客就是上帝。”杨总实在看不惯这个不成熟的孩子。“这种事情很常见,只有你,是只读圣贤书不问窗外事。还不知道吧,咱医院上半年也发生了一件事。”杨总顿了顿,继续讲述,“对了,你们认为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行开颅手术,术后死亡,意不意外?”
“这么大年龄了,是很难耐受手术的。死亡并不意外啊,若能活下来倒是不容易,也说明脑外科的技术确实是蛮过硬的。”天遥说。
“所以那位老人就在不意外中死亡了,但那位大主任很不幸,老人的家属好像很有背景,后来请了医闹,把科主任的家给砸了,还闹到主任母亲家里,可把老太太吓着。当时给警察局打电话,结果没人理这回事,有背景,最后医院赔了二十多万算是把事情平息啦。”
“所以记住,小家伙,走上工作岗位一定要把握好自己的人际关系,黑道白道都挂上边是最有好处的。”杨总语重心长地说。
天遥接着说,“道听途说的话总会有夸张的成分。”
“这是一定的,但也不是空穴来风。总而言之,医院里就是不能死人。”杨总很无奈地说,“这可是现在社会上比较普遍的认识。以后医院就不收病患,绝对是零死亡率。”
“那我们可就轻松了,你要是院长,我们肯定爱死你啦。”小艳说,她也是个研究生。
这时一直很认真听讲的进修医师王大夫也发话了,“所以呐,我们作大夫的是越做越胆小,越做越不会行医了。看你现在初生牛犊不怕虎,以后记住别老是为病号省,你以为少给他们做些检查给他们省钱了,不出事就好,一出事全是你的。我刚来时,我们科室还在打官事呢,一个护士的朋友的孩子病了,在我们那住院,当时为了省钱,那个护士也说了,就是小病,很多常规的检查没必要做就没做。后来一年多后,孩子又病了,查出有蛋白尿。硬怪我们没有及早诊断出来,说我们没有完善检查。可恶吧,那个护士去说情都不行,一定要赔钱。”
“看到了吧,再是朋友熟人,一翻脸什么都不是。尤其和钱挂边。”刘大夫总结说。
“这一年后的病和一年前的情况不见得有相关联系吧。好像感冒了一次就可以终身免疫似的。”天遥不知是否还能继续理解病患的家属们。
“再说了,即使当时让我们给他省钱,可也不能毫无原则啊,如果那个时候他确实有水肿或是肾脏疾病等方面的表现,我们也不可能不给他做些筛查。”王大夫叹了口气。
刘大夫也来了兴致,“天遥,一年的事情都能提出控告还是小事,我们院的那位老院长,快退休了还被告上法庭,他当时都傻眼了,而且那是十年前的事情。当时一个病号发生急性喉梗阻,在当时紧急的情况下,老院长就立即给他做了气管切开,命保住了,可是在后期的治疗中还是死了。”
“那后来过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告他?”小艳甚是不理解。
“因为他们发现院长越权工作了呀。因为气管切开插管是麻醉科的任务,他是个内科大夫,所以人家就问他,不是他的工作为什么要做?”
“真是要命了,这可是为了救命啊!”
“是啊,当时不做这个操作,那个病号当场就必死无疑。”刘大夫非常替他们的老院长惋惜,“所以记住挣够钱就早早退休。”
刘大夫接着又说道,“我现在是想通了,在不出状况的前提下,好好把钱捞够,然后辞职。看看和我一起毕业的同学,要么做生意,要么去卖药,哪个不是成了富翁?还在各大城市买有几套房子,那才是人生。”
王大夫也插上一句,“不要太为别人着想。用到你的时候对你不错,不用你了,就会戳你一刀。”
“所以该签的手术协议书,药物知情书,这些可是一条都不能少。”
“小傻瓜,听到没?别装什么好人,还帮别人接骨。干好了没人夸你,出了事可全你一个人担着呢。”杨总时刻不忘教育这个没头没脑的傻姑娘。因为天遥曾经向他炫耀过在路上帮助过一个孩子把脱臼的骨头复位。
“以后就只能见死不救了?”天遥觉得有些悲哀,“救死扶伤是一名大夫的责任,难道懂得感恩不是一位病号的责任吗?”
“真是个小猪,你也在临床待了两三年了,你见到有病号出院时专门给你说声谢谢吗?”杨总想再进一步戳戳天遥的锐气。
“有,当然有,两三个吧,可能其他人太忙了。而且我只是个实习生。”天遥实事求是地讲,但是心口却凉凉的。记得当年刚上大学的时候老师们讲的全是义务责任,告诫他们医生的本分,告诫他们以后出来行医手上握着的就是别人的生命。而如今更多的临床课堂里却是时刻教育她如何防备自己的患者和家属。
是理智的世界冻结了我们的心,还是我们烦躁和互不理解的心冷却了这个世界。
人生选择
第120章: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