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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与君生离死别3

这些,她都没告诉他,自始至终,他从没给过她互相信任的机会。
其实,在摧毁小薰灯的时候,她就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报复——只是,他知道得太晚太晚了。
如烟往事,何其惨痛。每一个人都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
他在石屋门口坐了三天三夜才听见开门的声音。“吱呀”的沉重就像千年时光的流转,他站起来的时候腿脚很麻木。
他穿戴得很精神,身体复原得差不多了。双手又充满力气了,仿佛一个真正健康的男人,一手能扼断豹子的咽喉。
她寂静无声。
“小宝,见不到你,我很痛苦,每天都很痛苦,我希望能够平复自己的心情……所以我来找你……”
人世间一切的心魔,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得不到”和“已失去”。
爱情,友情,亲情,名利,权势……大家都想得到,大家都不想失去。
所以,才会痛苦折磨。
她的目光穿过他萧瑟的眉眼,摸出怀里的卷册递给他,平静道:“那你也修炼一下吧。”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把心学称为“修炼”。
朱厚照接了册子,从此,在石屋旁边筑庐,潜心修炼。
因为,那样才能靠近。
她很少说话,但是每天都会陪他一起吃饭——只有晚上一餐。因为她每天只吃一餐,而且是每天固定在傍晚之前,从不更改。那是兀木烈做的饭菜,夏小宝叫他必须给朱厚照煮三餐,他就煮三餐。哪怕有时朱厚照不吃,他也准备得妥妥帖贴。
这个忠心耿耿的鞑靼人,任劳任怨地守在附近,无论这两个人的行为举止多么奇怪他也不闻不问。因为,没有人希望他追问。
他其实距离他们很远,也从未想过要靠近。
朱厚照这一辈子也不曾如此平静。就像一个入定的老僧,每天打坐,吐纳,看着那一本奇怪的书,奇怪的理论——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
知行合一,格物致知。
就这么简单。
他和她,只隔着一层石壁。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她走动的声音,微微的叹息,或者一种奇怪的“当”的一声。
几乎没有距离,就在身边。
有时,她还会陪他散步,走过很长很长的丛林。就连他牵手,她也不会拒绝。但是,也不会更进一步。
就算如此,他也知足了,觉得安慰,镇定,前所未有的平淡的幸福。
乎乎之间,已经五十多天了。
某一个艳阳高照的清晨,石屋早早地开了。
朱厚照不敢置信,看着那个容光焕发的女人,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眼神清亮,玉容靓丽。她满面微笑,声音清和:“朱厚照,我悟了,你呢?你悟了么?”
他伸出手,狠狠地搂住她。
“小宝……我悟不了……我也不想领悟什么……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都在一起……这就是我呆在这里唯一的理由……小宝,我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去,我只想带你回去,我没法‘顿悟’,没法……”
爱恨杂念,疯魔入骨。
相思渗入骨髓,无法摆脱。
他的拥抱几乎令人窒息。
但是,她一动没动,甚至没有掰开他的双手。很安静地任他拥抱。
许久许久。
还是她先开口,缓缓的:“朱厚照,你的身子几乎复原了,以后别酗酒了。我叫兀木烈给你寻了一副药方……对你也许会有一些用处……别让太后担心了,她其实很可怜。”
那是她承诺张太后的唯一的事情——寻找能让朱皇帝生儿育女的秘方,好让他后继有人,江山不至于沦为外人手里。
她一直没有忘记。
朱厚照却泪如雨下。
如果没有她,自己还拿这个秘方来干什么?
“小宝,我不要什么秘方,我只要你。”
她已经走了好几步了,却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他。
就在他冲上来的时候,一匹马窜出来。
那是兀木烈早已备好的,一直等着她。对于她的命令,他从不敢违背。
她翻身上马,身手矫捷,英姿勃勃,一如朱厚照第一次在大漠里看见她的时候。
决绝!
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
马蹄声声,很快,二人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朱厚照的视线里。
他一直背靠着冰凌的石壁,那时,日暮了。
夕阳西下。
就像他的绝望。
这是一次离奇的失踪,就连最神通广大的史官也不知原委,直到死,朱皇帝都不曾吐露真正的原因。
大明震动,天下危殆。
大家发现朱皇帝不见了。他此次微服外出,言官们原是坚决不许的,还堆积了如山的弹劾。但是,他绕过这些碍事的言官,悄悄溜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就连江彬等亲信都不知道。
众人震恐,几乎翻遍了大江南北。
终于,在两个月之后,朱皇帝出现了。陪伴他的只有两名侍卫。江彬最先得知消息,率众去迎接他。因为有一段水路必须坐船,朱厚照就上了船。也许是他精神恍惚,也许是侍卫们失职,他竟然不慎失足落水。
本来一个健康的成年人,就算偶尔落水淋湿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朱皇帝这一次落水后,却一病不起。
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病入骨髓。
张太后亲自把他接到乾清宫。看到儿子的时候,这个被儿子惊吓了大半辈子的老妇人彻底明白了,儿子没望了。一点也没有生的希望了。
就像她自己派出的那么多锦衣卫,陆定之等人全部出动也找不到夏皇后一样。
大江南北都是大明王朝的,锦衣卫要找一个人并不太难。
但是,塞外大漠呢?
无限广袤的草原呢?
要在这里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她铁了心离去。
从此,世上再无夏小宝。
张太后无能为力。
朱厚照最初是住在乾清宫里,但是没几天,他主动要求去坤宁宫。张太后全部答应了他的要求。
某个黄昏,张太后亲自喂儿子服药之后,他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去。
“母后……我想去豹房……豹房……”
张太后震惊:“皇儿,你为何要去豹房?”
他的声音微弱而飘忽:“我没有办法……母后,我是没有办法……我老是看见小宝,天天都看见她,可是伸手,却怎么都拉不住……在乾清宫会看见,在坤宁宫更是常常看见……我见到她,她却不理我,总是不理我,明明就站在我身边,跟她说话她也不答应……我想,只有在豹房才看不见她……她没有去过那里,从来没有,她讨厌那里,不会去的,绝不会去的……”
乾清宫也好,坤宁宫也罢,因为太多回忆,她的气息挥之不去。甚至躺在床上,也会恍惚感觉到她曾经的温热的体温。
张太后心如刀割。
她答应了儿子的要求,亲自把他送去豹房。
当夜,丧钟敲响。
朱皇帝驾崩,公告天下。
那时,夏小宝正策马居庸关。
多年前,有个男人从北京城出发,率领大明最精锐的一千辆黑黝黝的奥迪A8,雄姿英发,把小王子打得落花流水。
她勒马在西风里站了很久很久。
黄沙漫卷,皇帝大行的快报风传开去。
当兀木烈把一张抢来的八百里加急递给她时,她眼前一黑,怀里的小薰灯撞击着心口,身子几乎摔落马背。
死了!
朱厚照终于死了!
这个自己痛恨了前半生的男人。
许多年,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渴望他死掉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于到了!
从此,这个世界上自己最恨的男人去了!
从此,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男人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