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王再是精明,也没料到皇太子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强行压住心中的怒气,缓缓道,“素女不过是一白痴而已,太子哥哥莫不是开玩笑?”
皇太子长叹一声:“你我兄弟才能说点心里话。想那皇宫之中,虽然威严气派,富贵荣华,人人只道是天家气派,九重云霄,可谁知道空虚寂寞?我太子东宫,纵算不上三千美女,可两三百人还是有的。这些女人全是父皇替我安排好的政治婚姻,一个也得罪不起,她们野心勃勃,妄想攀龙附凤,何来什么心心相印?纵多说几句话,多行几步路,也怕隔墙有耳,传出风波……反倒是这白痴女子,她不会泄密,也不会过多要求……”
他话语虽然诚挚,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但琅邪王如何看不出来?皇太子当然绝非是看上了素女,他身边美女如云,要什么有什么,成一国之君后,何等样的美女不是手到擒来?但是,此时却提出索要素女,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琅邪王的念头转得极快,缓缓道:“太子哥哥但有命令,臣弟本是不敢不从。但臣弟岂敢以自己低贱的侍婢辱没太子哥哥?素女她不但蠢笨,而且早已跟了我,臣弟若是从了太子哥哥之令,岂不是亵渎玷辱?这个罪名,臣弟万万担当不起!明日,臣弟挑选几个身家清白的处女给太子哥哥亲自送去……”
话再明白不过了,难道你堂堂储君,竟然要我穿过的破鞋?
皇太子也佛然不悦:“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告辞。”
“恭送皇兄。”
皇太子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素女,她已经站起来,跟着琅邪王,悄悄地牵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
他哼一声,扬长而去。
送走太子时,周向海脾气暴躁,终于忍不住拳头捏得咯咯地作响:“王爷,他们真是欺人太甚了……”
迫令交出军权不说,连人妻妾都要霸占?
琅邪王不答,只是看着对面树林里连绵起伏的黑影,纵然他率了十万大军,可是,驻扎此地的只有圣旨允许的一万人,而京畿戍卫部队高达八万人。
最主要的是,皇太子拿出了另一半兵符——那是父皇须臾不离身之物,这就证明,肯定是父皇交给他的。
为了保住皇太子的地位,阻止大权的旁落,更为了避免兄弟相残,皇位之争,老皇帝临死之前,显然是想先铲除一切的后患。姜是老的辣,老皇帝把天下监视得滴水不漏。
唯有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舞阳却若有所思:“太子殿下今日的要求可真是古怪透了。”
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理论上来说,天下女人都是皇帝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天下女人绝大部分当然是其他男人的,就算是皇帝,贸然夺人妻妾也是不可告人的耻辱。以皇太子的精明能干,岂会注意不到这一点?
他明知琅邪王会拒绝,可为何偏偏要提出来?
琅邪王的脸色阴沉下去,拉了素女就进了内室。
尽管琅邪王的目光利刃一般,素女却浑然不觉,依旧低着头玩着手里的一个布偶娃娃,全副身心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早已压下去的猜忌立即浮起来。他今日故意带了素女在身边,原本也有试探之意,果然,皇太子真提出了非分要求。
早已淡下去的猜忌立即水涨船高。难道她真是皇兄的刺客?
难道一个刺客真能伪装得这么久这么好?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太子啊,太子,你都大权在握了,何必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旁边的素女领会不了这么高深的痛苦,听得他叹息,伸出手,抚摸他的眉头,一会儿,她自己的眉心也皱起来,学足他的样子,形成一个巨大的“川”字。
他惊奇地问:“素女,你在愁什么?”
她一只手揪住自己的眉头,一只手指着他的眉头:“你这样……可真难看……”
琅邪王纵然满腹心事也笑起来,“素女,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好看……这样不好看……”
琅邪王和她相处久了,早已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笑道:“素女,我最近有点烦心事,呆在这里也很不愉快。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我们离开这里就好了。”
“去哪里?”
“一个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想不想去?”
“我……我也可以吃糕点?”
“只要跟着我,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她松一口气,拍着手:“去,我去……”
琅邪王也松一口气。
“刚刚那个人……我不喜欢……”
他怔了一下:“你说太子?”
“他看起来好凶。”
她学着他的样子——那是太子讲话时最爱用的神情,眉毛微微耸起来,牙肉也会露出一点点,的确有一种目露凶光的样子。
素女智商虽然不高,但模仿力很强,学得惟妙惟肖。
琅邪王哈哈大笑,拉住她的手进了密室。
密室里暗沉沉的,一股阴冷的气息。
坚硬的花岗岩地面沁人肌肤,琅邪王一进去就松开手,直挺挺地躺在上面。
素女一进入黑暗里,嘴里便发出呜呜的惊呼,琅邪王忽然不耐烦起来,怒喝一声:“闭嘴。”
她在黑暗里闭了嘴,他手一用力,将她拉得重重地坐下来。
感觉到地面的冰凉,她本要站起身,却不敢,还是乖乖地坐在冷彻入骨的地上。
实在是太冷了,那是动物之间互相取暖的本能,她怯怯地挪动身子,悄悄地依偎着他。人体之间的热气传递过来,琅邪王忽然觉得冰冷的身子有了一点暖意。
他的头略略抬起,轻轻枕在她的怀里,声音软弱得不像样子:“素女……我挨了一下……我挨了一下……”是心底重重地挨了一下。
大男人爱权,小男人爱钱。
琅邪王戎马十几年,自认为打下半壁江山,到头来,军权却被彻底剥夺。就像一只猛虎被笼上了一个铁罩子。
尽管他之前谈笑风生,面不改色,但心底实在是已经到了痛苦绝望的地步——手中兵权一旦交出去了,此生此世就没有多大希望了。
从此,只能苟安在连绵起伏的边疆王府里,做一个富贵囚徒。不能擅自离开封地,不得传召不许回京,不得有任何轻举妄动……
这和软禁,没有任何的区别。
醇酒美妇人,皆非我所欲也。
一个久经沙场的男人,在他大大小小经历的几十场战役里,从来不曾觉得如此无力和软弱,手也重重地捶在地上:“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天天在京城里养尊处优,江山都是我打下来的,他凭什么坐享其成?凭什么?”
手砸在坚硬的花岗上,鲜血淋漓。
但是太过的痛苦和绝望,让他无暇感受这种痛楚。
也唯有在这样的密室里,他才敢如此的歇斯底里:“不!我绝对不会这样认输!这天下本该是我的!不是他的,不是!”
热乎乎的鲜血流出来,琅邪王扑倒在地上号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手上的痛楚也逐渐地开始复苏——一股暖暖的,痒痒的感觉。
他惊奇地一挣,但是,一双柔软的手紧紧地捧着他受伤的手,随着那舌尖传来的柔软的热气,就像一条忠实的小狗,在舔舐着同伴的伤口。
他哑声:“素女,你在干什么?”
“疼……乎乎……不疼……不疼……”
她的嘴唇贴在他的手上,鲜血已经开始凝固,温柔的热气吹拂在伤口上,她的脸悄悄地贴着他的脸庞,“不疼了……不疼了……”
他坐直了身子,忽然意识到,她是在安慰自己。
这个白痴样的姑娘,她是在安慰自己呀。
一股热血忽然涌上头顶,他胆气一豪,一把将她平平地举起来。手上的伤口再度被撕裂,鲜血流出来,她惊呼一声,他却笑起来:“不疼!素女,我早就不疼了。”
鼻端,那股血腥味还在晃荡,但琅邪王却毫不在意,声音十分洪亮,对着素女,却是跟自己内心再说:“我不会认输!我绝对不会认输!”
她听不懂他的话,但听得他的笑意。
她竟然也如释重负,面庞贴在他宽阔而温暖的怀里,仰起头时,熟悉了黑暗的眼神能看清楚彼此的轮廓。
琅邪王手一晃动,火折子亮起来。
“素女,你别怕,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她好奇地四处张望,这密室四壁都是石头,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东西?
密室的墙壁上按着一只烛台,他旋动烛台,露出一壁暗室,里面放着一只极其精巧的盒子。素女好奇地看着他把盒子打开,头伸过来:“这是什么呀?”
他凝视她:“这对我来说,是天下最重要的东西!有了它,我就可以绝处逢生!”
说出“绝处逢生”几个字时,他的声音也硬朗自信起来,就像一个陷入绝境之人,忽然来了一支极其强大的外援,战局立即可以扭转。
里面是一个令牌,玄铁乌黑摸样,她立即伸手去拿起来,沉甸甸的,刚说一声:“这是……什么……”话音未落,惊呼一声,令牌掉在地上,她惊叫:“好冷……这个东西好冷……”。
琅邪王呵呵大笑,这块令牌是北极极寒之地的一种特质石头铸成,冰凉入骨,千万年不朽。
“冷……好怪……好怪……”
“素女,这个可不是什么怪东西!它是我最重要的宝贝。”
素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样冰凉的一个怪物,怎会是什么宝贝?
“你可别小觑它,这是当今天下势力最大的绿盟的标志。绿盟,你知道什么是绿盟?”他不等她回答,也不指望她回答,径直说下去:“绿盟富甲天下,比天子还要阔气。更重要的是,他们控制了天下最大的十八家武林门派,据有丐帮、七十二湖泊洞主,势力大到不可估量……”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传说中,绿盟盟主掌握了一本神秘的账本,里面详细记载了朝中大员,名门高人等等的隐私,小到你进了几次妓院,贪污了多少银两,大到你是否结党营私,阴谋造反……每一个人都一笔糊涂账在上面。
这样的一个绿盟,可谓是最大的黑社会,真真令得天下人闻风丧胆。
很显然,琅邪王已经取得了绿盟的支持。
琅邪王把令牌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那股寒气令素女后退了两步,满脸都是惊惶:“好冷的东西……你别拿……别拿……丢了……拿去丢了……”
琅邪王眉头一挑:“丢了?”
“丢了……好冷……”
“丢不得!以后,我就完全指望它了。”
这是琅邪王最大的秘密,也是太子千方百计想要刺探的情报。他不知道太子已经掌握了多少,但太子也不知道他和绿盟的合作到了什么地步。
若是证据查实,琅邪王纵然一百个头,也会被砍掉。
无人知道,琅邪王为何要在此时把这个如此重要的东西拿出来。
素女也不知道。
那股寒气实在逼人,纵然健壮如琅邪王也不敢久握,他随手把令牌丢进箱子里,锁好,旋动烛台,一切回复了原样。
第8章 绿盟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