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着于小满哭,陈骁竟觉得羡慕,至少他还能哭出来。
抹抹泪,于小满蹲下身,拖着浓重的鼻音,苦劝道:“陈骁,你看天阴了,待会肯定有雪,你跟我回家吧,啊?”
“你走吧。”陈骁木然地站起身,抱着骨灰,走到只剩下半边的房门口,推开摇摇欲坠的屋门,“轰”地一声,屋子塌了半边,陈骁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等它塌完,走了进去,床已经被房梁压得变了形,陈骁就靠在残破的墙壁旁坐了下来,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坛子,神情温柔,仿佛怀里抱的是睡着的爱人。
于小满叹了口气,让他静静吧,转身走了。
于妈得知秦思白的死讯后,整个人一夜间苍老了不少,于小满回到家,母子俩也没有过多的交谈,艰难的世道,想好好过日子实在太难。
夜渐渐深了,天空当真飘起了雪花。
陈骁感觉很冷,不是身体冷,是心冷。心从麻木里渐渐回过神来,就是透彻的痛,还不是尖锐的那种痛,是仿佛钝了刃的刀对着这颗心一刀一刀地捅下去,刀拔出来,伤口无法愈合,只会撕裂得更大。
好痛,痛彻心扉,痛得整个胸腔都仿佛被撕裂一般,痛得像是要死掉,陈骁紧紧咬着牙关,死死握着的拳头被崩开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沾染。
秦思白,我要去哪儿把你找回来?
陈骁好后悔,那天为什么要生秦思白的气?为什么要打他一下,为什么不纵容一下他的任性,为什么不跟他多说两句话……只要一想到那天的事,陈骁就后悔得想一棍子把自己打死。
陈骁是一个武夫,他从来都是用拳头解决问题,他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心伤是这么这么地疼,疼得他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想要嚎啕大哭。
爱就是,一个只懂得流血的人,为你流了泪。
雪越下越大。
陈骁仿佛还能看见秦思白穿着单薄的衣衫跑进雪地的调皮样子,一想到他,就情不自禁地带上笑容,然而下一秒笑容就凝固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
陈骁所有的快乐,都随着秦思白走了,留下的就只剩下悲伤,陈骁定定地看着手上的伤疤,那是他们第一次时,秦思白给咬的,那是秦思白曾留在陈骁身边的唯一凭证。
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永远不会懂得,悲伤,是多么浓烈的字眼,而陈骁满眼满心就只剩下几乎把他淹没的悲伤,抱着秦思白的骨灰,就着漫天纷飞的大雪,一夜白头。
夜很静,陈骁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深夜里,那心跳声都显得孤单。陈骁自己都没想到,他爱秦思白爱得这么深,深到扎根在灵魂深处,一经拔起,就抽筋拔骨血肉横飞。
秦思白啊,我还欠你一句话呢。陈骁笑得温柔,眼神是眷恋的,是深情的,也是绝望的。
“我爱你。”
呓语一般的呢喃,那样地动人,可惜秦思白听不见。
……
雪停了,往远处望去,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但我们都知道,那皑皑白雪下,埋葬的是无数无辜的人的鲜血和白骨,是肮脏残酷的战争留下的罪孽。
于小满不放心,一大早就过来了,看见陈骁的时候,他一夜之间花白的头发吓了一大跳,明明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年纪,明明是桀骜狂放的一个人,一夜之间,神情仿佛竟沧桑得如同垂暮老人。
心里一阵难过,于小满低声说:“陈骁,你……别这样,他在天上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陈骁站起身,绕过于小满要走。
于小满赶紧追上去:“哎!你去哪?”
陈骁没说话,于小满继续说道:“外面这么乱,你还是先去我家吧,虽然我家也破烂……”
陈骁终于有了反应:“我要去参军。”
于小满一愣,接着激奋地说道:“我能跟着你吗?让我跟你一起去吧!听说日本人在别的地方什么坏事都干尽了,让我跟着你干吧,我一定要亲手宰了这群畜生!”
陈骁点了点头,“带上你娘,去上海。”
“去上海?”于小满一愣。
陈骁满目柔情地看着怀里的骨灰:“我带他去看他师父。”
于小满点了点头。
原本于妈就在陈府做过工,陈夫人很喜欢这个温温柔柔的女人,待她很好,不时还会送她些东西接济家里,直到陈府搬去上海,才断了联系。陈骁的意思,是送她去陈家,于小满也好放了心地跟陈骁走。
都收拾妥当了,于妈坐在椅子上休息,陈骁坐在旁边,突然说:“您给我讲讲他小时候的事吧。”陈骁很想找个人聊聊天,聊聊秦思白,从别人口中陈骁才能告诉自己,秦思白真的曾经来过这世上。
于妈淡淡地笑了一下,缓缓开口:“思白吗,这孩子打小儿心眼就好,人也机灵,我们孤儿寡母的,思白就从来不欺负小满,知道好赖,知道疼人儿呢,”于妈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是陷入了往事,“他呀,小时候总跟在我后边,婶儿长婶儿短的,特别是打架撕破了衣服的时候啊,被他师父罚不准吃饭的时候啊,小嘴儿甜的呦……”
原来他小时候是这样的啊,陈骁低着头嘿嘿笑着,想着秦思白小时候光着屁股让于妈给缝裤子的场景,笑着笑着就笑出泪来。
“思白啊,打小儿就没了爹娘,有一回,他偷偷问我,他说,婶儿,我能叫您娘吗?我跟他说,这可使不得,你娘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呢!他就再没说过这话,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把我当亲娘孝顺呢……”
陈骁紧咬着牙,笑着点头,他的秦思白是最最可人疼的孩子呢。
于妈看着陈骁,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陈少爷,你和思白,你们是……”
“爱人。”陈骁毫不犹豫地回答。
于妈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看着陈骁的头发,于妈止不住的心疼,可一时又x说不出劝慰的话,只好伸出手,摸了摸陈骁的头。
……
陈韬回家的一路都没想好怎么应付,不禁懊悔起来,他没事闲的吃饱撑的管那个闲事干嘛。谁知他一进家门还没等说话,陈夫人就一把拉住他,不知道是怒是喜,急急地说了一句:“宋家小姐逃婚了!”
陈韬有些发懵:“您说什么?”
第四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