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时候,于小满正在上工,听说了这事儿就撒丫子跑回来了,连跟东家说一声的功夫都没耽搁。先到了家,所幸他们家没被炸,只是受了些波及,于妈仅受了些惊吓。确定老娘没事,于小满脚不沾地地跑去看秦思白。
喘着粗气,于小满踉跄着扑到已经燃成火堆的尸体旁边,被排长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于小满呆愣着,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具被火焰包围的尸体,反应了几乎有半分钟,接着脑子一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跑得太快,心里又急,于小满觉得胸腔里干辣辣地疼,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着,一股一股地冲击着耳膜,耳朵里的翁鸣声让于小满的大脑有些眩晕。
这里是二黑家的院子,没错儿,这个人,是二黑?二黑死了?秦思白死了?
不可能……
不可能!
排长费力地把于小满从地上扶起来,看着他变换着的脸色儿,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想道:想必这人是他的家人或是朋友吧。
这么想着,用力拍了拍于小满的肩膀,排长沉痛地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死都死了,活人再急出个好歹了,不值当的。
于小满眼眶通红,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指着那具尸体,哽咽着问:“他,他……”浓重的悲伤让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于小满是想确定,这具尸体是不是秦思白?哪成想,排长是没想到于小满会认错人,只当现在院里这位就是于小满的哪位故人,他才这么难受,拍拍于小满的肩膀,一脸的沉重,转身走了。
……
于小满打小儿他爹就走了,杳无音讯,,于小满他娘是个女人,还是个性子温婉的女人,街坊四邻的孩子王,小恶霸,没少欺负他,挨了欺负他也不敢跟家里说,屁大点儿的孩子就知道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秦思白虽然是没爹没娘,但有师父撑腰,日子就好过多了,秦思白天性善良,也是觉得身世都差不多可怜见的,对于小满就格外的好,一来二去,俩人好得成了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儿。阔别重逢之后,于小满更是跟秦思白亲昵,那感情,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空气里弥散着硫磺的硝烟味,血腥味,还有木炭的烟火味,但这些于小满都没空注意,他阔别重逢的小友,他亲如手足的小兄弟,就这么在他眼前化成了一捧灰,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于小满跌坐在地上,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结实的肩膀无助地抽搭着,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个总是挂着笑容的可爱的男孩哭成这样,只怕也要心酸上一阵子。
而秦思白却不知道自己给兄弟带去了多大的痛苦,他还在昏迷中。即便是有保镖奋不顾身的保护,但是离爆炸点实在太近,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中度脑震荡,左小腿上嵌有弹片,所幸只在肌肉里,没伤及骨头和肌腱,背部轻微骨裂,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但是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这所有的伤,都不值一提。
于小满那个傻小子,哭得像个泪人儿,边哭着,边给“秦思白”的骨灰安顿进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的木箱子里。
家在这,人是走不了的。安置了伤者,哭完了逝者,抹抹眼泪还得重建家园。那一队穿着黄绿色军装的人马,帮助老百姓处理完了重伤员,也准备离开了,是非之地不能久留。愿意跟他们走的,他们就接收,剩下受伤的没有家属领回去的,他们也带走照顾,秦思白刚好就在这之列。
阴差阳错,秦思白就这样还在飞来横祸造成的昏迷之中,被带离了北平,带离了他跟陈骁生活了两月之久的小窝。
而陈骁,还不知身在何处。
战争,造成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而它残酷就残酷在,一旦相离,便像从此生活在两个世界,就此失去了对方的所有消息,就连你是生是死,我都无法得知。
这个时代的爱情 ,无奈,却又绝美,它有一种其他任何时代都学不来的惊艳,就像开在悬崖上的罂粟花,致命,危险,但总有人甘愿为它付出血的代价。
……
陈骁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开向上海的火车上,手被拷在小方桌下固定用的铁棍上,挣扎不得。对面坐着陈韬和龙威,俩人均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死样子,看了就叫人火大。
奶奶病了?!你他妈的都把事办成这样了,老子要是还信这鬼话,老子就是缺心眼儿!陈骁的眼神几乎要把对面的两个人戳出一身的窟窿来。
“放开我!”陈骁黑着脸,就出来买个盐,人直接失踪了,秦思白那小傻子指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儿呢!
陈韬活动了一下身子,懒懒地说:“担心你那小情人呢?甭想了,他现在估计都出山海关了。”
陈骁“嚯”地站起身,面目狰狞:“你说什么?!你把他弄哪去了?!”
陈骁起身的瞬间,龙威全身的肌肉就都紧绷起来,进入了备战状态,这混小子太有可能对自个儿亲哥动手了。
陈韬推了推眼镜,冷冷道:“别再胡闹了,你年纪不小了,该学着成熟一点。”
“少他妈的用这种语气教训我!你干的混账事不比我少!”陈骁暴怒,睚呲欲裂,秦思白那么傻,他一个人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欺负怎么办!想到这,陈骁的眼珠子都红了,“他要是有事老子跟你没完!”
陈韬也“刷”地起身,皱眉注视着陈骁的眼睛,眼神尖锐:“看看你这个样子!为了一个男人失态成这样,应该吗!?”
“你根本就没爱过!你懂什么!”陈骁低吼,手上的手铐“哗哗”作响。
“就是因为爱过!!”陈韬也失控地吼道,那一瞬间,眼角竟然湿了,话到嘴边生生顿住,把哽咽咽回肚子里,再开口,声音竟带上了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嘶哑,“所以不想让你再走弯路。”
对视良久,陈骁似乎在重新审视自己的哥哥,半晌,他开口道:“我们不一样。”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