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如火炙烤着沙地。这沙漠里温度实在太高,尽管这些士兵都是久经训练忍耐力特别强,此刻也忍受不住了,暂时歇在一片沙丘的阴影里,大口大口地喝着水。
这些天的搜索,拓桑虽然嗓子喊哑,满面尘灰,却片刻也歇息不下来,他嫌骆驼速度太慢,又骑上了自己的白马,只身奔出去老远。他手里拿了沙漠里寻人拨沙的特制长棍,目光扫过每一寸沙子,可是天地之间依旧没有丝毫的踪影。
又一轮血一般的残阳沉下西边的天空。
一股又一股的信号显示,大军仍然没有搜索到主帅的任何踪影。就连弄影先生也没有丝毫收获。如此大范围的搜索也没有人,君玉会不会早已干渴而死?绝望和恐惧塞满心底,拓桑茫然地站在沙地上,看看夕阳又看看远方,心里一片空白。
搜索的大军已经趁着天气凉爽追了上来。一名士兵拿了水囊递给他:“君公子……”
他连续叫了几声,拓桑依旧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一动也不动。自从拓桑出现在军中,众人见他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尤其是少数曾跟随他突袭金城经历关口被围生死战的凤凰军,既见识了他绝世的武功,也见识了他罕见的镇定,无论多么危急的情况下总是谈笑间轻松退敌。在他们心目里,早已认定这个人哪怕是天崩地裂也不会眉头稍皱的。
可是,现在他的冷静镇定早已不见了,几乎已经快接近疯狂的边缘了。
这些天来,他一天比一天失魂落魄,而搜索起来却又精力十足。每次只要有一点声音或者影子,他都会欣喜若狂地循过去,而往往不过是风声或者某些死在沙漠里的动物的骸骨或者一些稍微大点的沙石。而这些声音、影子之后,又是无尽的失望和恐惧。
忽而充满希望忽而充满绝望,如此不眠不休地反复折腾,他已经双目赤红,形销骨立,可是他的精神却依旧亢奋到了极点,几乎永远也不会合眼似的。就连他那匹原本雪白的战马也早已变得泥泞不堪,浑身的毛也分不清楚是什么颜色了。
尽管众人都担心着主帅的安危,心里也各自焦虑悲哀,可是,却决不如主帅的这名“贴身侍卫”一般失魂落魄。
这些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士,对于死亡就如对待老朋友一般,决不认为有多么不可思议。经历了这么久的搜索,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已经怀疑主帅多半已经渴死了,也有心劝慰一下拓桑,可是,见拓桑这等模样,他们无不觉得奇怪又骇异,因此,谁也不敢开口。
众人中,唯有卢凌知道君玉和拓桑的特殊身份,较之其他人,他追随君玉日久,心里也十分焦虑悲哀,可是见到拓桑这等可怕模样,如果继续下去,只怕君玉没找到,自己先死了。此刻,卢凌也顾不得心里的悲哀,从那士兵手里接了水囊上前一步,大声道:“君公子,喝水!”
他的声音很大,拓桑看他一眼摇摇头,又扬起鞭子准备继续搜索。
“君公子,君元帅也许正等着你呢!如果你倒下了,她活着却又见不到你……”
拓桑心里一震,似乎清醒了一点,喃喃道:“是啊,她怎能见不到我?!我一定要活着见到她,她也一定要活着见到我……我们……我们……”
这些士兵无不对君玉忠心耿耿,可是听得拓桑语无伦次,说什么“我一定要活着见到她,她也一定要活着见到我”,无不愈加骇异。
但见他接了水囊大口喝起来又拿了干粮猛嚼一阵,众人总算放心了一点。
略微休息了一下,众人又出发开始了月色下无边的搜索。
直到新一轮太阳升起,众人依旧没有发现丝毫踪影。并且,越往前走,越罕见任何动物的尸骨,天空里没有一丝风,地上没有一丝声音,世界到了这里,忽然就像到了尽头。
拓桑看看那轮可怕的炽热的朝阳,正要继续出发,重金聘来的向导小心翼翼地叫住了他:“君公子!”
他看那向导几乎有点胆战心惊的模样,停下,道:“什么事?”
“我们身处的位置已经是‘死亡之海’了,是这片沙漠里著名的死亡之地,商旅绕道,生物绝迹。我在沙漠里行走多年,带过很多商队,可是,我的经验也只能到这里,不敢再继续深入了,再深入我们也出不来了!君元帅可能没有在里面,即使在里面……”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意思是君玉孤身一人没有水粮即使在里面也早已死了,不用再找下去了。
拓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摇摇头,虽然他脑海里也多次浮起这个可怕的念头,可是真听得别人如此说,却立刻下意识地加以排斥,君玉怎会那么轻易死去?情况越是危急,自己更要加紧寻找她。
一些士兵看看这毫无生气的沙漠和偶尔的尸骨,也觉得有些骇怕。他们并非想就此退却,而是想起如果迷失在里面,粮水断绝后,那种焦渴而死的感觉只怕比战死更要可怕得多。
拓桑看了看前面那片茫茫的死海,看看向导,又看看一众士兵,微笑起来:“你们在这附近继续搜索,等我信号。”
卢凌摇摇头:“一起进去,人多,搜索范围也会大一些。”
拓桑看看这无边无际的“死亡之海”,这几百人身处其间,只如小小的尘埃,又何必让他们白白丧生?
他立刻道:“你们在这附近搜索,有消息就发信号。以7天为期限,如果我没有出来,你们就全部回去,不用管我!”
“君公子……”
“我带三头骆驼出发。”
卢凌见他神色坚定,完全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立刻道:“君公子,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负责带好这队人马,他们好好的出来,就要好好的回去!”
卢凌见他那样威严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我们在这里等你。”
“大漠边上有一支接应你们的队伍,你们等不到我就即刻返回,毋需耽误!”
卢凌惊疑地盯着他:“我们至少应该等着你一起走……”
“你们不需要等我!”
卢凌看他决然而冷静的神情,心里更加骇怕,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低了头,既没有回答也没有继续追问。
三头骆驼带了大量的清水和干粮出发了。
这些骆驼都是久经沙漠的商队专用,不但熟悉途径而且十分驯服,拓桑在边境做大宗牲口交易时早已十分熟悉骆驼的性子,因此,也不管它们,只骑了自己的马,任骆驼跟在身边。
在这世界的边缘,几乎已经分不清楚时间和空间的区别,只看到朝阳变成夕阳,夕阳又变成月亮。
那张鲜活妩媚的面孔逐渐地在眼前清晰起来,他心里一阵欣喜,伸了手,“君玉,君玉,我找了你好久了……”
似乎立刻就要触摸到,可是,心里一空,手里也一空,落在手上的是一粒被夜风吹起的沙子!
那个人儿,莫非已经远离了这尘嚣而去?
这念头让他心口欲裂,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死寂天地,三头骆驼和马似乎都变成了木驼木马,不动也不叫。拓桑看看它们,一时之间忽然觉得它们和满世界的沙子一般毫无区别。
“拓桑,我总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好像是在梦里一样……”
“拓桑,我好希望战争快点结束。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给我梳头发了。”
“拓桑,我们先去游山玩水,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君玉……”他提气高呼,声音在无边无际的月色里回响,许久许久,依旧只是他一个人的身影长长地拖在沙地上。
“君玉,你在哪里?你说好了要和我一起离开的……”
“君玉,你答应了的……你从来没有对任何人食言,为什么单单要对我食言?你这个骗子……”
“君玉,你即使要走,也应该等着我啊……”
“君玉……”
茫茫大漠里的每一粒沙子都浸染了这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喊。慢慢地,这声音就逐渐湮没,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叹息,“君玉,你若不在了,我又该到哪里去寻你呢?”
第二十五章 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