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和红色之间，那一笑，竟是说不出的荒凉和寂寥。
“玉帝之位？老孙会稀罕么？”
“孙悟空，你若杀了魔帝，从此之后，你妖界位居天下第一，我们大家，都听从你的号令！”如来竟也开始许愿起来。
他还只是笑，然后，眼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神，佛，妖，魔。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众人面露惧色，我竟笑了起来。
他做的一切，无非为了妖界。现在，这样的机会，恐怕是不会放弃的吧。
原本该哭，可我却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了喜悦，竟笑了起来，浅笑盈盈。
“小水，我现在已经没有取经了，你呢？你还要当魔帝么？”他问。
四下静了下来，连风也没有一丝，唯有橘黄的光洒落大地。
“你杀了我吧！”我闭了眼，心中一丝苦笑，千百年来的等待，竟敌不过他懒散的一笑，“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等了许久，始终等不到那呼啸而至的气流，等不到那铺天盖地的杀气，就连，风的声音也等不到。
睁开眼，依旧是他，依旧是那远远的山头，依旧是那个懒洋洋的笑容。
“小水，你太贪心了！”他的声音远远的从天边传来，“又想当魔帝，又想死的舒服，这世间，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忽然间，人声又鼎沸了起来，众神都松了一口气，如来恢复了他一贯的庄严宝相，玉帝也开始正襟危坐。鲜花从如来的指尖散发，飘到了天地间每一处角落。
“齐天大圣果然不负众人所望，从今日起，天地间一切生灵，皆以他为尊，我等，亦听他号令！”如来说道，这天地间的每一片花瓣也发出同样的声音，这声音回荡在天地间，一阵阵的回声传了来，那回声竟是：以他为尊，以他为尊！
他却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像一个盒子，乌黑乌黑，所不同的，是那个乌黑的盒子，竟似乎发出隐隐的白光。
白光时亮时弱，明灭闪烁。
最后，他低低的叹了口起，然后看着天边的太阳。
太阳的光，竟在一刹那之间，发出和那个盒子一样的白光起来。
“众人怕的，大概不是我，而是我手上的这个叫做源的东西吧？”他淡淡的说。
源？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解的看向周围，周围的魔亦不解的看着我。
“万物之源，想不到，我们所有人的力量，都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控制……”他掂了掂手中的那个叫做源的盒子，淡淡说道。
如来指尖的花开始慢慢枯萎，众神的盔甲，也开始慢慢的变得暗淡起来。
“千万年，争来抢去，今天，是该了结了吧？”
“你疯了吗？”观音厉声尖叫起来，“你若毁了它，你也会跟着完蛋！”
然而孙悟空却没有理她，只是看着我：“小水，若我不是齐天大圣，若我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只是个普通的人，没有金箍棒，没有七十二变，和普通人一样，会生老病死，你是否原意，不当魔帝？”
若他只是个普通人，可他不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他还是我初到这个世界所认识的他，若我还是初到这个世界的自己，该是如何？
可是，他也说了，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鱼和熊掌，怎可兼得？
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展现在我的眼前，女儿国，大雪山，桃花林，热气球上的微风习习，那是上一个世纪的东西啊……
泪滑过我的眼角，心中百般滋味横杂。
“孙悟空，你怎么能够这样，怎么能够这样做？”一连串的责问声铺天盖地，“当初，你难道忘记了是怎么说的么？”如来比观音更加慌乱。
当初，当初他说了什吗？
我茫然地看向他，他却没有看我，只看着天边的太阳。
天边的太阳和他手中的盒子一起，发出阵阵的白光。
那不是一般的暖色的光，而是纯白一片，微微带了点冷色，刺痛人眼。
天空的白，和大海的红，清晰地在地平线上分开。
他就站在这红与白之间，微微扬头。
太远了，我看不到他的眼中是否含着泪水，也看不到他的手是否在微微发抖，只是知道，他的衣襟被风吹得翻卷不停。
他开口，说得很慢，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他没有看如来，但谁都知道，他是在对他说：
“你听说过一句诗吗？”
如来惊道：“什么诗？”
世界静了下来，风也停了下来，在这个紧要的关头，竟然有人在血海之上和人若无其事地讨论诗词。
这个人，不是傻子，就是白痴。
可他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白痴。
他是——
孙！
悟！
空！
我和所有人一样，扬着头看他，他却依然只是笑，浅浅的，淡淡的笑。
笑容懒散，目光坚定。
他说：“那诗，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其中有句话，叫做世间若无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
世间若无双全法，宁负如来不负卿！
此话一出，唏嘘之声四起。而当这句话，传人我的耳朵的时候，那在眼眶中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别人不知道这诗，我是知道的。
因为，这是发生在我的那个世界的故事。
相传，西藏的六世达赖还未成为达赖时，有一个情人，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陷入了爱河。后来，他成为达赖，不能有情，亦无法有爱。
在寺庙里辗转反侧之际，做了一首诗：
多情自惭污梵行，
入山又恐误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后来，这位多情的达赖终于年少被害，而他的情人，亦不知所终。
当我对秃头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秃头很是沉默，八戒深深地叹了口气，而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敲了敲我的脑袋，踢了踢秃头的屁股，让我们快些赶路。
那个时候，哪里会想到，我和他，竟成为敌人。
而这个时候，又哪里会想到，他竟记得这首诗？
又如何会料到，他当着如来的面，篡改了这句话。
六世达赖最终没有找到双全法，也许这世界，原本就没有鱼和熊掌能够兼得的事情。
庄子说，舍鱼而取熊掌。
他说，宁负如来不负卿！
在此之前，我想，在死前，能见他一眼，或者死在他的手中，也甘愿了。
而此刻，在落日的余晖中，望着天边那个从小就被我仰望的人，我竟贪婪起来，竟无比地留恋起以前的日子，那些坐在草地上，吹着软软的风，哼着不成曲调的歌的日子。
一生，是如此漫长而又如此短暂，当你痛苦的时候，每一个日夜，总是无限被拉长，而当你幸福快乐时，总是匆匆。
可当你回忆往事，却只是记住了匆匆，忘记了漫长。
正如我此刻想起以前的事情的时候，忘记了那些独自面对的漫长的日夜，只记得清晨草地的露珠，天边洁白的云。
大海忽地翻涌起来，风云突变，太阳发出了它最后一丝光辉，再一次地落入海中，众神的敌人，从我，忽地转变成为他。
他从天边缓缓走了过来，每一步，被拉得无比的远，如来原本准备压向我的手掌，带着呼啸的风和巨大的浪，朝他压去。
后人曾经窥见如来的影子，而创造了一套掌法，其中，最具杀伤力的一掌，就叫做——如来神掌。
如来神掌由如来亲自使出来，巨大的气浪所翻起的怒涛，箭一般飞向他。
他将那个叫做源的盒子放进怀中，金箍棒一闪，漫天星光刹那见黯淡。
一声狂啸，震荡寰宇，在这狂啸声中，他全身迸出无数道棍影，影连成一片，仿佛在半空中，织了片密密麻麻的金冈，这金色的巨网，笼住如来神掌所翻起的海浪，拦住呼啸的风，将那片血红，都挡在半空中。
天空中的奇景出现了，半边金色，半边红色，在这红光和金光之中，片片花瓣飞落。
有的是白色的莲花，有的是红色的血玫瑰，红光和金光互相消长，互不相让。
金光和红光交接之处，激起一阵又一阵的火花，火花升入天的尽头，又落到四处。
这本是激烈的战场，本是生死抉择的关头，而天空的景象，竟是如此的绚丽而夺目，仿若那个世纪的烟花，寒夜烟花烫！
终于，金色的光和红色的光都各自裂开了一道口子，它们互相撕扯，又互相侵蚀，仿若两头猛兽，互相亮出锋利的牙齿，撕咬搏斗。
而天空中所发出的阵阵巨响，震荡着每一个人的脑袋，这响声，比先前的雷声要大了不知几百倍，天空被照得如白昼，相传世界上，最强的力量，在为一句诗而决斗。
那句宁负如来不负卿的诗。
可笑如我，此刻，竟拿起了一面镜子，细细地梳起了一头长发。
带着腥味的风，夹杂着带着血的花飞向我，待我挽起最后一缕发，巨响终于停止，而金光和红光也开始黯淡了下来。
我知道，战斗快要结束了。
我也知道，我们，都活不了了。
如果生命是有尽头的，那么在生命的尽头，让我整理好衣服，站在血海中的孤岛上，等待他的到来。
不论是什么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