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涉原本以为,顾鹏飞会在房中搜查一番,说不定还会朝床底看,所以他才身体凌空,贴在床底板上,却不料顾鹏飞一进门,便看见了桌上的那封信。
顾鹏飞展开信,看了半晌。贾涉在床底听见顾鹏飞略微沉重的叹气声,以及一声声的低低的叫贾涉的名字。
那声音中包含着太多的东西,似乎是心痛,难过,又似乎是不甘和眷恋。
贾涉心中一阵发慌,觉得自己做的似乎有些过分,但若不如此,顾鹏飞又怎会按照自己想的走?
贾涉等了一会儿,见顾鹏飞不打算搜查房中,便也知道没必要一直贴着床底板了,再说贾涉的力气也有限,如果顾鹏飞今天一整个晚上都不出去,他又怎能坚持一个晚上?
贾涉偷偷的松开手脚,趁着外面脚步声有些凌乱的掩盖,趴回床底的地面上。
四肢落地,贾涉歇了一会,便大着胆子,偷偷朝外面看去,只见房中一盏孤灯,顾鹏飞坐在床沿上,手中拿着贾涉留给他的那封信,只是默默的发呆,身影显得十分孤独。
信中所写的内容,是贾涉已经说烂了的东西——自己为什么要回临安。与平日所说的不同,是贾涉在末尾添了一句话:鹏飞,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若你真的不想让我出事,把我的包裹和行礼,帮忙送到临安来!
顾鹏飞放下信,出门,片刻之后回来,手中拿着贾涉的包裹。
顾鹏飞坐回床上,贾涉就在他底下,能够听得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是顾鹏飞正在打开贾涉的包裹。
贾涉听得见顾鹏飞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正是顾鹏飞看到了贾涉拿包裹中,所写的东西。
那是贾涉这一年多以来,游历四方的见闻经历。当然不单单是一些见闻经历,里面还包含了许多朝中人士在地方的势力,里面有他们侵占百姓田地,违法之事,更有一些当地豪强真实的土地状况和佃户,自耕农的情况。
从江浙一带到西川,几乎是大半个天水朝的情况,都一一的记录在册。
贾涉听见顾鹏飞发出低低的感叹之声。顾鹏飞自言自语的道:“阿涉,你……我总是斗不过你什么都料到了!你能提前一天给我留下信件,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回去后的处境……”
原来顾鹏飞竟以为贾涉留给他的那封信,是头天晚上写的!
贾涉听在耳中,心内苦笑:鹏飞,你未免也将我看得太先知先觉了些!
当天夜里,顾鹏飞便将贾涉的行李和包裹,收拾好放在那两个大箱子中。
箱子上的锁依旧是贾涉以前的锁。
做好这一切之后,顾鹏飞才睡下,贾涉在床底听见顾鹏飞发出均匀的鼾声之后,才偷偷的从床底爬出来,溜出房外。
房外的院中是一辆马车,很显然,顾鹏飞要将这些东西运回京城,是要用马车运送的。
贾涉溜到马车底,用绳子将自己绑在车底,以防自己第二天力气耗尽从车底掉落。
第一天,贾涉在马车底吃了一肚子的灰,当天晚上休息的时候,他才能够从车底爬出来,吃点东西,喝点水。贾涉不敢喝太多的水,因为怕路上要小解被发觉。
第二天,贾涉已经习惯了这种颠簸,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第三天,贾涉找了个机会,趁顾鹏飞不注意,悄悄的溜进马车,躲在那两个大箱子背后。
第四天,顾鹏飞似乎也累了,坐在马车中,贾涉只有继续在马车底吃灰。
顾鹏飞走的很快,也派了人四处找贾涉,特别是在广南西路境内的各处关口,只要遇到骑马的人都要拦截下来。
但是,顾鹏飞万万想不到,贾涉竟跟他在一处!就在咫尺!顾鹏飞搜查了所有的地方,却独独忘记了他自己这块地方。
半夜的十分,贾涉偶尔会听见顾鹏飞说梦话,甚至有一次顾鹏飞叫着贾涉的名字从梦中惊醒。
夜色中,贾涉在马车底偷偷的探出头,看得见顾鹏飞脸上的惊恐。那是贾涉从未见过的景象,贾涉见过他杀人,见过他眼也不眨的面对千万敌军,却从未见过他脸上有着那样的恐惧。
顾鹏飞梦见了什么?贾涉不知道,只是在那一刻,贾涉看着顾鹏飞英俊的面庞上流露出来的惶恐,内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般:鹏飞是真的害怕,害怕我会被送到鞑靼去,他竟担心忧虑至此!
顾鹏飞因四处都找不到贾涉,更加担心贾涉回到京城会有危险,是以自己走的也十分快!只用了十天,顾鹏飞便带着行李,疾驰到了临安城外。
头天夜里,顾鹏飞在离临安百里之外的一处歇息,贾涉趁着夜色偷偷的溜走了。
贾涉当然不会和顾鹏飞一起进城,他也不可能大摇大摆的回去,他必须先弄清楚,到底京城是个什么情况!
在离开的前一夜,贾涉是有些想去看看顾鹏飞的样子,只是事到临头他害怕被顾鹏飞发觉,只得放弃。
贾涉趁着夜色偷溜,摸黑赶路,终于在第二天一早,从西南面的清波门进入了临安城中。
城中的景象和贾涉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很大的不同,他家就在清波门附近,离皇宫不远,走上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正是三月底,天空中飘着细雨,贾涉去买了一顶斗笠带在头上,在诸多打伞而行的人群中,并不打眼。
贾涉路过皇宫的时候,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同,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只是整个宫殿,都透露出陈腐和糜烂的气息。
亦有一些面熟的官员路过,看起来行色匆匆,偶尔的议论还能钻入贾涉的耳朵:“贾少傅既然没死,为什么还没回京?”
“是贪生怕死?鞑靼二十万大军横陈边境,都是因为他!”
“官家会不会将贾少傅送去鞑靼?”
“谁知道呢?宰执和亲王不正在商议此事么?”
“真不知是福是祸!”
贾涉拉低帽檐,遮住自己的脸,朝着家中走去。
他路过长长的青石板路,来到自家门口的时候,猛然一愣。
门口红漆大门依旧如故,茶盏大的铜钉看起来有些锈迹斑驳的样子。
门上的匾额却已经不是那个大大的“贾府”二字,却变成了驿馆!
贾涉一年未回京,想不到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贾涉虽急于想知道,却不敢在街上随便拉着什么人问,因为他家附近的人恐怕都认得自己。
贾涉转到城的东北角,找了一家茶馆,装作喝茶的样子,将帽檐拉低,和茶博士问了几句:“我是贾少傅的远方亲戚,今日过来投奔他的,怎么他家搬了地方吗?”
茶博士一边给贾涉倒茶,一边说:“这位客官你是外地人?你来的晚了,一年前贾少傅在濠州病逝,他又没个什么亲戚,更无子嗣,家中的东西早就充公了,他的府邸改建成驿站了!这几天听说贾少傅没死,不过……啧啧,恐怕要被送到鞑靼当人质,你这亲戚,不去认也罢!”
说话间,茶博士已经倒完了茶,贾涉坐下吃了一口,却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坐了片刻之后,贾涉开始琢磨,要去哪里落脚。
顾鹏飞已经抵达京城,他家就在附近,但是去他那里显然不合适。
文善处倒是能够去,但是他目前任户部尚书,来往的人颇多,人多口杂的也不怎么方便。
胡业勤,屠万和赵京中三个狗腿子的住处倒是个好地方,但人走茶凉,他们是否会听自己的话是一说,而且这三人官职颇低,并不是太好办事。
一直住在客栈中?且不说自己钱没带够,客栈也不安全!
贾涉丢下铜板,付了茶钱,信步走在街上,不经意间猛然抬头,忽然见到一处垂柳掩映的宅院,正是普安王赵启的宅子。
贾涉在心中衡量片刻,伸手敲开王府的侧门。
贾涉迟疑片刻,伸手敲响普安王府的后门。
片刻之后,紧闭的后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隙,从里面探出一个人头来,却是赵启府上的一个粗使仆人。
那仆人上下打量了贾涉一番,问道:“你找谁?”
贾涉道:“在下是普安王的一个旧人,前来找他!”
那仆人皱眉:“王爷并不见客!”
贾涉笑了笑,将帽檐刻意的拉低,道:“你去同王爷说,一年前,有人不小心将他的蛐蛐弄坏了,现在捉了一只好的,来还给他!他定然会见我!”
那仆人将信将疑,将门关上,片刻之后,门再次打开,将贾涉带进府中。
贾涉进府,发现府中并没多大的变化,和他之前见过的一样。
那仆人带着贾涉路过演武场,穿过回廊,将他引到一处颇为简陋的偏房中。
贾涉有些奇怪,问道:“殿下呢?”
仆人道:“王爷不在府上,小的去通报过王妃,王妃说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位故人,故此请这位官人在此处歇息,等他回来便即刻通告!”
贾涉点点头,也不去计较这许多,他走的时候记得赵启说要大婚了,没想到这次回来,府中诸事已经由王妃管理。
他坐在几案前,肚子有些饿的咕咕叫,仆从端来一盘馒头,一壶水,贾涉知道赵启向来不喜奢华,自己吃东西都不怎么讲究,也不计较堂堂一个王爷只给自己馒头白水,他啃了两个馒头,又喝光了水,疲倦涌了上来,房中没有床被,他便倒在地下睡觉。
赵启正在皇宫的议事堂中,赵理明的病已经很重了,走路都是不能,更加难以来管朝政,这些天都是赵启和赵不愚在此做个样子。
丁大佑坐在下首,开口道:“鞑靼大军临境,皆为贾涉不守信用,攻击鞑靼所起,贾涉军根本不是鞑靼大军的对手,还是将其送到烈匕图帐中当人质为好!”
第114章 秘密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