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顾长辰便抬着头看着那轮明月，那轮一个月前，白鸿飞所见到过的月亮。
白鸿飞，临走前，恨的人，是自己。
他恨他，恨入骨髓，融入生命，甚至是在不知不觉间，指甲竟能在坚石长划下痕迹。
白鸿飞，他——恨他！
顾长辰嘴角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白鸿飞，害死你的人，又不是我，这宿命，又不是我安排的，你若真要恨，应该恨对人才是。
只不过，顾长辰挑了挑眉毛，他不认为，白鸿飞能够看透这命运。
因为就连顾长辰自己，也开始有些看不透自己该走的路了。
白鸿飞不该这么早死，不该，死的这么突然，死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顾长辰走出云州县县衙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两名自己的亲兵。
这让他有些疑惑，然而他却并未露出任何表情，只是翻身上马后，随意问道：“怎么了？”
那两名小兵道：“顾将军！九王爷……九王爷忽然带着二十万大军出现在咱们萧关！”
顾长辰颇为惊讶：“九王爷？他来做什么？还带着军队？”
“小的也不知道，九王爷一到咱们萧关，就要见您，听说您不在，便又派了一对人马过来找您。是伍军侯觉得情形不对，趁着九王爷不注意，悄悄的命小的赶小路前来报信，让将军您赶快回去，恐怕九王爷是来找麻烦的！”
夜色清辉一地，一骑轻尘，顾长辰顺着大路策马狂奔。
九王爷，赵肃？
顾长辰的思绪在夜下张扬，每当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有很多事情浮现在眼前，那些记得起的，记不起的。
顾长辰紧紧的抿着唇，赵肃，他竟然带了二十万禁军，直逼自己所守卫的萧关。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谋反了么？想要铲除自己了么？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变得一切都乱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乱套了。
顾长辰忽然觉得，他并非全知全能，他有些看不清楚这个熟知的世界了。
他扬起马鞭，甩在马臀上，清脆的声音在夜空下响起，嗒嗒的马蹄声，伴随着官道上卷起的黄沙，荡在他的身后。九王爷赵肃率军抵达萧关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顾长辰，作为萧关的守将，居然不在这里。
这让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受挫，毕竟，他和顾长辰做了这几年的对头，这个时候最想看到的，就是一向处乱不惊的顾长辰脸上，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尤其是，当听到顾长辰一向效忠的朝廷要背叛自己的时候，他脸上会出现的愤怒，冤屈，懊悔，绝望。
然而，他得到的消息，却是顾长辰不在军中。
这让他有一种找不到对手的挫败感。
然后，他下令让二十万禁军原地待命，将顾长辰军中的高级将领都叫了出来，帐中议事。
赵肃不是没有想过王铸的建议：一道圣旨命顾长辰回京，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抓了起来丢入大理寺，那个时候，顾长辰的军队就算想反却群龙无首，顾长辰纵有神功盖世，也难以从大理寺逃脱，一切都成定局。
可就在看着翰林学士写圣旨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不甘心。
他不甘心顾长辰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死在监牢里面，他想看顾长辰谋反，想看顾长辰从一个忠义耿直的臣子，变成谋逆的乱党，他想让天下人都唾骂顾长辰，而不是让他死后，却永远的活在天下人心中。
他想看，顾长辰提着长枪，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进行一场，真正的生死之战。
或许不够理智，或许不是最好的最完美的做法，可是，就是有一股悸动在赵肃的心中，让他想要直面顾长辰，让他想要看着顾长辰在真正的面临生和死的时候，是选择一世骂名的生，还是光辉灿烂的死。
赵肃看着顾长辰军中的高级将领，都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帐中，他并未说明真正的来意，只是说前来支援边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同顾将军商议。没有将领知道，赵肃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他是王爷，代表朝廷前来，下的命令又合乎情理，就算是有将领心中疑惑，也不能多说什么。
他们能做的，就是留下一个将领，借口巡查边防，留在军队中。
而剩下的八名高级将领，都坐在九王爷的帐中，听着九王爷嘘寒问暖。
直到，不知是谁在帐外喊了一声“他们是要来害顾将军！”
当时军中的几位高级将领听见了这句话后，只是面面相觑，看着九王爷赵肃，想让这位代表朝廷的王爷解释下这句谣言。而赵肃，连眼睛也未眨一下，只简单的说了一个字：“杀！”
一声杀字出口，赵肃脸上的杀气再也遮掩不住，甚至在赵肃只是张开口，尚未说出那个杀字的时候，众位久经沙场的将领，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纷纷拔剑，然而却是太晚。
众位将领没有任何防范，就被埋伏在帐中的三十名影子射杀。
有的死前尚且瞪大双眼，那只是本能的拔剑，甚至还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的甚至尚未从座位上坐起，嘴里还塞着赵肃带来犒劳军队的鸡腿，就一命呜呼。
八名高级将领，只有一个人逃出帐外。
是跟随顾长辰五年之久，同顾长辰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伍不凡。
伍不凡是以一种十分奇怪的姿势离开九王爷的营帐的。
他在赵肃到来的那一刹那，就感觉到了不同的气氛。于是，他偷偷的找了两个顾长辰的亲兵前去云州县给顾长辰报信，让顾长辰快些回来。
在席间觥筹交错的时候也十分警惕，就算是九王爷大赞顾长辰忠义许国的时候，他都未曾对九王爷的警惕放松片刻。
就在九王爷赵肃的嘴角尚未动，只是眼神稍稍变化的时候，伍不凡已经毫不犹豫或者说出于本能的拔出自己的配剑，解下自己的披风，一面舞动，一面朝着帐后退去。
在他退了三步的时候，那声“杀”传入他的耳朵。
伍不凡虽然征战沙场，可那是明刀明枪与敌人厮杀，和九王爷这养来暗杀的专业杀手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若是他晚半秒，就会和其他人一样，被淬了剧毒的流矢射中，倒在地下。
但是他出手的时间刚刚好，所以他一面舞动披风挡开流矢，一面挥下佩剑，斩杀了一名挡在他身后的隐者，半空中腾跃着，反手在背后划破营帐，以背面朝下，正面朝上，这么个奇怪的姿势，冲出了营帐。
当他跃出营帐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和地面保持着水平的姿势，他本能的睁大眼睛观察周围的形势，然而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宝蓝色的天空中那轮妖异清冷的明月，浑圆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