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肌肤,由于常年的日晒雨淋,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身上的肌肉十分的富有弹性,包裹着他匀称的骨架,此刻,他的头枕在木桶边上,眼睛微微的闭着,如同大理石雕刻出的俊美面庞,被水汽蒸的微微带些粉色。
感觉到给自己按肩膀的小兵手上力道轻了些,伍不凡皱眉问道:“怎么了?”
那名小兵连忙拉回自己遐想的目光,慌乱道:“没!将军这次出去很辛苦吧?”
伍不凡道:“哪次不辛苦?对了,顾长辰在牢里怎么样?有没有死过去?”
那名小兵道:“将军恕罪,小的从来没见过顾先生,不知……”
伍不凡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小兵闭嘴,他的确累了,这一个多月,荒芜人烟之际,便是寸步难行的深山老林,食宿难安;有人的地方,便是敌人的军营,要多方戒备;甚至还要杀死发现自己身份的暗探,躲避敌人的追踪,没有一天能够睡个好觉。
此刻,他在自己的军营中,自己的房间中,完全放松下来,脑袋枕着木桶,身上被温水包裹沁润,只觉得惬意无比,神思渐渐的混沌,慢慢的睡了过去。
之前自己是经常做梦的,整夜整夜,在梦中,自己似乎有着一个最亲密的朋友,最贴心的亲人,在梦中,他完全的相信对方,对方也完全的信任自己。他们不止一次的共同面对死亡,面对背叛,面对敌人刻意的挑拨。然而每一次,对方只是给自己一个笑容,自己只是给对方一个拥抱,便可全然坦诚,毫无条件的相信,无人能够将他们分开。
可每一次,当他从梦中醒来,努力的想要记起梦中的内容,却只是模糊一片,什么都记不得。
可自从新帝登基的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只是沉沉的睡过去,然后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有人在外面通报:“伍将军,顾长辰带来了!”
伍不凡哗的一声从木桶中站起,拿毛巾胡乱的擦了擦身子,随便披了一件外袍,在腰间系住,又将被小兵洗的干净的头发束在脑后,湿漉漉的无法盘好,只拿毛巾蹭了两蹭,让其随便落下,便踩着鞋子,走出内室。
当伍不凡看到顾长辰的那一刻,他猛然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顾长辰应该在牢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形销骨立,身上穿的也应该是破破烂烂,手上还拷着铁镣,脸色苍白、双目无神才是。
可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临出发前看到的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吗?
顾长辰穿着一身青衣,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一张脸十分的白,面颊却有着嫣红。一双眼睛十分的温和,嘴角含笑,正看着自己。
伍不凡在心中冷笑了一声,看来顾长辰在牢里没有受到任何折磨,非但如此,这个人还在牢中被照顾的十分好,伍不凡早已听说,顾长辰被发现的时候,胸口被一支长矛贯穿,按理说,即便是照顾的再好,顾长辰也决不可能在短短的一个月,就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神清气爽的站在自己面前。
伍不凡将顾长辰上下打量一眼后,回身坐在自己的正位上,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出去。
待到众人都鱼贯而出,才对着顾长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实招来!”
顾长辰道:“一名普通书生而已,科举不中,四处漂泊,听说将军大名,心中仰慕,故想要前来投奔将军,只是中途出了一些变故,在云州县耽搁了些时日。”
伍不凡森然道:“本将从不接受来历不明的人!”
顾长辰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伍不凡面前:“我不是来历不明的人,这里有云州县县令白大人的引荐信。”
伍不凡接过那封信,看也没看,就直接送到灯前,火苗上窜,顷刻间白鸿飞那封信便化成了飞灰。
顾长辰吃了一惊:“你……?”
伍不凡拍了拍自己的手,弹掉落在袍子上的白灰,道:“朝廷刚刚下了旨,定了白鸿飞的叛国罪,他的亲属一律押解进京。我劝你,如果还想活着,就别再拿那些和白鸿飞有关的东西出来摆显!”
顾长辰好像猛然被人狠狠的打了一个耳光一般。
白鸿飞叛国,白鸿飞被朝廷通缉,白鸿飞成了罪人。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顾长辰,在那个夜晚,轻率的将白鸿飞留在城中,让一个从未见过战争的人,去直面数倍于几的黑羽军。
还说什么“你相信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自己当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带着半哄半骗,一心想到的只不过是云州县的安危,萧关的安危。
究竟设身处地的为白鸿飞考虑了多少呢?
他不会叛国,他宁死也不愿离开云州县,怎么可能会叛国?
可是,他在哪里?被沙陀人捉走?那会有消息传来。
死了?会有尸体。
即便是他的人不见了,若是当初,他不曾听从自己弃城的计划,今天也决不至于,被按上叛国罪!
叛国罪,至亲皆死,余党流配千里,子孙终身不能出仕。
在那一瞬间,愧疚,后悔,将顾长辰淹没,随即,顾长辰昂了头,看定伍不凡,斩钉截铁的道:“他不可能叛国!”
伍不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件事情先放到一边,你当日在云州城,假借本将名号煽动士兵百姓,又该怎么算?”
顾长辰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如同死灰。
他知道伍不凡最恨叛党奸贼,煽动百姓,作乱犯上。
若是在《天策》中,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从游戏退出,重新开始。
然而这不是游戏,不能中途退出,只能走到底。
顾长辰看着伍不凡,对方正带着些许厌恶和挑衅的目光盯着自己。
他迎着对方的目光,缓缓道:“沙陀人来攻的突兀,我为了解救云州县之急,不得已出此下策,将军若以为我是乱党逆贼,想要我的命,我也没话好说。不过……”
说道此处,顾长辰略顿了一顿。
他现在没有人可以相信,他只能相信他。
只能相信这个在游戏中,和自己一起生,一起死,一起闯过无数风雨的挚友。
顾长辰伸开手,哗的一声,扯开了自己的外袍,露出赤裸的胸膛。
他盯着伍不凡,沉声道:“不过,我想让你帮我!我现在把命交给你,你要是想杀我,现在就动手!如果,你觉得我或许有用,那么,救我!”他盯着他,一瞬不转:我把命交给你,你如想杀我,现在就杀!若是觉得,我或许还有用,那么,救我!
伍不凡的手已经摸到了铁剑,下一秒就差点要把剑而出。
然而当他看到顾长辰的胸膛时,他按在剑柄上的手猛然紧了紧。
那几乎是一个大洞盘踞在本应该完美的胸前,胸口上的肉被生生的用铁钩拉开,那些肉由于长时间翻露在外,已经变成了暗黑色,赤裸的血管盘踞在那被铁钩拉开的肉上,随着对方的呼吸一起一伏,在伍不凡的角度,他甚至能够通过这被铁钩拉开的皮肉,看到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这胸口前的大洞,是如此的突兀,让他完全忽略了那身上其它的伤口,他听说过,找到顾长辰的时候,他的胸口,被长矛贯穿,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个样子。
他有些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胸口成为这个样子,竟然还能够带着微笑走进自己的房间,还能够平心静气的同自己讲话!
伍不凡缓缓的松开握住剑柄的手,沉思片刻,问道:“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
顾长辰道:“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伍不凡冷冷的道:“想要对我用苦肉计?”
顾长辰在心中苦笑,他也是人,他每天都会疼的睡不成觉。他必须要用药水冲洗伤口,才能抱着这些地方,不被感染。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需要用浓盐水来冲洗消毒。
伍不凡离开的这一个月,他没有哪一天晚上,不被疼痛折磨,折磨的甚至想去死。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死,若这条命只关系到一个人,他会立刻结束这痛苦。但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白鸿飞。
自从顾长辰从棒子口中听说了白鸿飞畏罪潜逃后,他就知道,白鸿飞要倒霉了!
若是白鸿飞还在,他有上百种方法,让他洗刷罪名,不仅如此,他还能帮他成为英雄。
可是白鸿飞不在,尸体没有,敌人那里有没,流言不能破解,便成了真相。
他必须活着,必须找到白鸿飞,必须为当初自己的决定负责。
若是有第二种方法,他绝对不会这样的折磨自己。
可是,在这个各方面都落后的时代,被关在牢中,顾长辰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保住自己的姓名。
顾长辰知道伍不凡从不轻易相信别人。
他必须要同对方说清楚。
在听到伍不凡“苦肉计”那三个字的时候,顾长辰忽然笑了。
不是没有用过,在《天策》中,他可以演的比这个还惨。骗的伍不凡几乎抓狂。
可那是游戏,不会疼,不会死。
然而这不是,这是真实的人生。
《天策》不过是个和工资挂钩的任务而已,对自己没有丝毫损伤,不会有任何责任驱使着他做任何事情。
然而这不是游戏,不是测试。
这是人生。
第33章 伍不凡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