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不等安平帝开口,英国公已经大怒,一脚踹了过去:“孽子!竟敢诽谤公主,我踹死你个混账!”
此时,英国公心里那个怒!他就说,明明下了禁言令,怎么还有人把府里的一举一动都散播出去!原来都是这个孽子!
“府里供你吃供你喝,你竟藐视皇上,你是想害死全府上下啊,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英国公踹了几脚,都被程泯之躲过去了,更是怒极:“混账东西,你还敢躲!”一把揪住程泯之的衣领,大耳刮子扇过去:“我让你躲!”
程泯之这回没躲,任由一巴掌扇在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然后抽动嘴角,讥讽说道:“这一巴掌,断绝你我父子关系。从此你姓程,我姓玉。”
听到他如此说,英国公愣了一下。久远的记忆,渐渐翻涌出来。当年被处死的通房丫头,似乎就是姓玉。然而,时间隔了太久,除了一个姓,他再也记不起其他。而那个通房丫头的面容,更是犹如被石子打散的水中月,波荡飘忽,看不清晰。
“英国公混淆皇室血脉,其罪当诛!”程泯之一把甩开怔忪的英国公,笔直跪下,看向安平帝说道。
安平帝再不明白程泯之的动机,就枉在皇位上一坐几十年了。轻叩椅子扶手,缓缓说道:“若诛程家一脉,你也逃脱不得。”
“逃?”程泯之的眼中满是狂放恣意,“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独善其身!”
他恨英国公!恨英国公府的每一个人!只要他们死,他不在乎陪葬!
“将程泯之关押起来,回宫!”安平帝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起身往外走去。
英国公顿时急了,连忙跟在后头道:“皇上,这都是那孽子的主意,与臣无干啊!”
安平帝不理会,命人将英国公阻隔在身后,抬脚上了龙辇。
好好的一个局面,竟然毁在一只小耗子的尖牙下。余光瞥了一眼被侍卫押在龙辇后面的程泯之,但见他目光恣意狂傲,忍不住冷哼一声。
回到宫中,安平帝单独见了程泯之。足足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无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程泯之全身而退。不仅如此,紧接着一道圣旨传往英国公府:“英国公长子,程泯之才思敏捷,谋略浩远,堪当世子之位。”
接到圣旨,英国公气得一口血喷出来,当即晕了过去。
“哎哟,原来是一出嫡庶相争的戏码!”
不出两日,京中流言悉数变了风向。
“这位英国公世子当真厉害,给公主泼了污水,最后竟然分毫未损,还当了世子!”
闻听他二十有一,却不曾娶妻,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一时官媒踩断了英国公府的门槛。
“真是不省心!”得到最新消息的安平帝,冷哼一声,“给朕添了好些麻烦!”
孟尚书陪着他在御花园散步,闻言说道:“皇上识人善用,乃当世明君。”
听着他没什么诚意的恭维,安平帝哼也不是,不哼也不是。顿了脚步,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个程泯之,才华不凡,自此以后,国库再不必担忧匮乏。”
孟尚书是他心腹重臣,许多事情安平帝都不瞒他,这回程泯之的事亦是原原本本地告诉过他。闻言,孟尚书只道:“皇上英明。”
“安阳侯近来可有找你?”沉默之后,安平帝道。
孟尚书的眼皮抬了抬:“找过臣两回。”
“安阳侯夫人呢?可曾说什么?”
孟尚书的眼皮抖了抖:“皇上希望她缄口不语,还是说些什么?”
安平帝沉默下来,站在一处花丛前,举目看向远方连绵的宫墙:“委屈她了。”
“不怕委屈,就怕委屈得不明不白。”孟尚书站在他身后,苍老的声音说道。
傍晚,一封信被送进紫霞山庄。
屠大海看清信封上的字迹,立刻塞进怀里。
“是什么信?谁递的消息?”其他人问道。
屠大海不答,一个人躲到里间,关紧房门,才拿出信。只见信皮上,写着一个字:“密”。神色微凛,打开信封,展开来看,不由微讶。但见信纸上,只有两个字:“太子。”
什么意思?屠大海皱眉,孟尚书想告诉他什么?翻来覆去折腾着信纸,发现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张纸,任何玄机都没有。上面只有两个字,不论横着读、竖着读,也瞧不出玄机。
信封上为何写着“密”?
思来想去,屠大海的心头渐渐有了线索。心头一颤,强压下震惊,立即将信连同信封一起,全部烧掉。亲眼看着纸张化成灰,他心中的震惊却丝毫没有减少。
“是什么信?你藏起来干什么?”门外,孟庄主高声问道。
温倩也好奇:“怎么连我也不能看?”
良久,屠大海收拾好心情,打开门走出来:“就不告诉你们。”
众人将他一通消遣,谁知他嘴紧,就是不说,便罢了。待到晚上,温倩偎在他怀里,低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她是太子的女儿。”屠大海揽紧了她,低声说道。
温倩一僵:“什么?谁是太子的女儿?”
“就是她。这就是为什么,皇上始终不动她分毫。”屠大海愈发揽紧了她。
嘉仪公主太子的女儿,是陈氏和太子所生,也就是安平帝的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安平帝即便心里偏颇女儿,也没法那么做——他百年之后,便是太子继位,如果处置了嘉仪公主,太子嫉恨在心,届时拿屠大海与温倩出气,谁护着他们?
若说人不知鬼不觉处置了嘉仪公主,却又不可能。那时周皇后还在,心思聪敏之极,没有什么瞒得过她。想当年安平帝上位,至少有一半力气是周皇后所出。周皇后之机敏,从后宫只有三位成年皇子,可见一斑。
几十年来,宫中出生的皇子公主并不少。但是,真正活下来的除了太子之外,就只剩两人。一是靖江王斐仁勇,早已撵至封地。一是武成王斐仁烈,年少便丢到边疆带兵。
嘉仪公主的真实身份,安平帝并不确定,是否瞒过了周皇后?在他想来,周皇后是知道的。否则为何生前待嘉仪公主极为温和?常常抱到寝宫,逗她玩耍。
温倩僵着身子,鸡皮疙瘩起了一层,还是不相信:“这怎么可能?!”
太子今年四十五岁,嘉仪公主今年三十一岁,差了十四岁——竟然不是兄妹,而是父女?!
“陈氏……是怎么跟太子……”温倩想不通。
屠大海摇头:“这种事情,皇上是不会叫我们知道的。”
孟尚书将真相告诉他,又用这种方式,只怕冒了极大的风险。
“亏得周皇后死了。若她没死,以嘉仪公主的伤,真够咱们俩吃不了兜着走的。”温倩曾经是宫中婢女,对周皇后也有所了解。而屠大海身为朝臣,对周皇后的势力与权利更是清楚。两人紧紧拥着,听着对方砰砰的心跳,均是后怕不已。一转眼,三个月过去。
深秋天气,一阵山风刮来,便吹得人浑身激灵。屠飞鸢站在院子里,看着屋门口的方向。
李氏捏着针线,一手揪着阿容的领口,正给他缝着扣子:“你这孩子,心真大,扣子都快掉了也不吭声。若是半路掉了,敞着领口走路,不叫人笑话?”
阿容一动不动,口里娇娇软软地道:“我知道了,谢谢奶奶。”
“好了,去吧。”李氏剪了线,放他离开。看着阿容与小孙女儿手拉手走出门,又追上去问道:“晌午真的不回来吃了?”
“晌午在那边吃,奶奶就不要给我们留饭啦。”屠飞鸢转身回道。
李氏便拿着针线进屋了,口里叨念着:“挣钱都魔怔了。跟她爹娘回京当公侯小姐有多好?偏留下来开什么酒庄,一天能赚多少钱?也不知道心里咋想的?”
屋里堆了几垛玉米棒子,屠老汉坐在一垛玉米前头,一手拿着锥子,一手拿着玉米,一锥子下去,哗啦啦,一溜儿结实饱满的玉米粒儿就脱落下来,掉在脚边的布袋里。
“不回去就不回去呗。”听着老妻的叨叨,屠老汉笑呵呵接了一句。
李氏一听,不乐意了:“你怎么也不说说她?阿鸢多听你的?若是你肯说说她,指不定她就跟着回去了?”
“阿鸢要是听见了,还当你不待见她,变着法儿撵她走呢。”屠老汉眼也不抬说道。
李氏也坐过来,拿起一根玉米棒子,徒手搓着粒儿:“你休要冤枉人,我岂会撵她?不过是瞧她不争气,回京多好啊,偌大的府邸住着,丫鬟下人伺候着,还有亲爹亲娘在眼前,岂不比乡下好?”
“要是好,你咋不跟去?”屠老汉笑着瞄她一眼,“老大喊你去,你咋不去?”
李氏扬着脖子道:“我一个老婆子,我在这住惯了,我才不去。”
“就兴你住惯,不兴阿鸢住惯?”
“阿鸢跟我能一样吗?她年纪小,有啥不习惯?”
老两口儿拌起嘴来。
另一头,屠飞鸢和阿容牵着手,往村子外头行去。两人穿着同色同款的衣裳,少年俊秀,少女俊俏,端的是背影如画。
身后跟着的麻一,暗中又叹了口气。他家的小主子,真是愁煞人了。追求姑娘,哪是他那个追法?缠着磨着,就跟个孩子一样。
阿容从不肯听他说,每次一说就要瞪眼。在他看来,什么都跟阿鸢一样,才是最好的。不仅要同色同款的衣裳,就连鞋子、袜子都要一模一样的。此时,喜滋滋地牵着屠飞鸢的手,一路快乐地迈着步子。
前方岔路,走过来一个身影,阿容敛起眉头,牵着屠飞鸢的手,远远躲到路边上。
走过来的那人,显然看见了他的躲闪,抬头瞧了过来。苍白的脸色,疲倦的神情,眼底下的两点乌青,透露着他的不好过。
第一百五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