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心里有期盼的时候,爱情就悄无声息地来了。刘易重新出现在那个位置的时候,发现了萧潇放在抽屉里的那本书,他转过身来对她微笑,萧潇毫不畏惧地将目光迎了上去。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没过多久,刘易的座位就挪到了萧潇的旁边,两颗年轻而孤独的心被那些深奥有趣的哲学和那些激动人心的传奇传记连在了一起。萧潇记得刘易对她说过,除了你,我以为在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能跟我对话了。她好奇地问:“那前两个是谁?”刘易骄傲地说:“第一个是萨特,第二个是哲学系最年轻的硕士生导师汪明华副教授。我被保送念她的研究生。”她被他的满腹经纶和满脑子的奇思妙想所深深吸引。她决定从此要成为西蒙娜·波伏瓦那样的女人,悉心照料身边的刘易,让他将来成为一个和萨特一样伟大的哲学家。但她知道,刘易决不是那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她的刘易星目剑眉,手指修长,长发飘逸,她的刘易是俊美的阿波罗王子。
在平静温和的外表之下,刘易有着一颗灼热狂野的心。萧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感觉到他那汹涌澎湃的爱。可是每当激情过后,他又总是那么沉默那么深远,一句话也不说。她发现刘易有着她无法企及的深度,她永远也猜不透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心里隐约生出一丝忧虑。她在努力地适应他,按他所希望成为的那个人去改变,但她发现,波伏瓦不是她想要成为的人,她越是努力,就越不像她自己;她害怕继续这样下去,她不但做不了波伏瓦,她连自己是谁都要迷失了。这种精神和现实的分离带来的痛苦无法言喻,萧潇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孟昱在萧潇最痛苦最煎熬的时候对她说,你不应该整天沉溺在不可捉摸的幻境里,这是一份不真实的感情,你需要的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来给你一份踏踏实实的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我会给你一份坚实而稳定的感情,答应我,好吗?可刘易根本就是一个生活在自己的理想王国之中,不善交际、不懂世情的堂吉诃德,他需要有一个可以站在他背后的女人来帮他打理现实生活中的一切。萧潇觉得自己不能撇下刘易,她无法想象他没有她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继续跟刘易在一起,改变自己去迎合他,迟早会把自己给毁了。
临毕业前,正当萧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网友的游记,“当你独自一人倘佯在云海绵长、宽广而细柔的沙滩,当你独自行走在这个城市纤尘不染的街道,当你呼吸着这个中国负离子含量最高的城市清新的空气,当你满眼被青绿的九里香和红艳的夹竹桃所占据,所有的悲伤和不快都会被驱散在习习的海风中。这是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告别悲伤的海滩,这是一个让人学会遗忘的城市,这是一个教我学会向往事说再见,对我说,嘿,生活,让我重新开始!一个生如夏花、死如浪花的地方。”看到这段文字,她流泪了,她知道了自己的抉择,就是要到她从来没有去过的云海,去到那个恬静得与世无争的城市生活,让时间帮她做出抉择,或者在那里尝试遗忘,学会向往事说再见。
毕业之际,萧潇和相处了四年的同学们吃完散伙饭,分离在即,大家马上要各奔东西,那种浓浓的离愁布满了她记忆的天空。她带着深刻的痛楚和刘易道别,他仍然那么忧伤,对她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爱情总有一天会死去,你离开也许是对的,或许这是拯救我们的爱情唯一的办法。如果分开一段时间后,仍忘不了对方,我们就重新开始。”她没有说话,在他清秀的眉目间吻了一下,转身离开。转身的刹那,她看见孟昱躲在那棵孤独的桦树下黯然落泪。
萧潇带着对刘易无法割舍却又无能为力的爱,对孟昱的决绝、对自己的放逐来到云海。在毫无背景的情况下,她一个人独自在云海坚强地生活了下来。刚开始,她每天都会收到刘易发来的电子邮件,接着是一周两封,后来是一周一封,再后来是两周一封。半年之后,刘易的邮件开始变得没有规律,有时一个月都没有一封。最后一次收到他的邮件,是两个月前,在她离开云海去越南那个晨光初露的早上。
离开自习室,萧潇走到哲学系研究生宿舍楼前,站在一排高大的乔木之下。忽然她看见一头飘逸的长发飞扬在冬天萧瑟的北风里,正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泪水不禁模糊了她的双眼。定睛再看,萧潇发现刘易的身边有一个步履从容、脸色安详的女人,她的泪水马上止住了。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沧桑的印记。那个女人一脸慈爱地望着走上宿舍台阶的刘易,脸上闪烁着母性的光辉,那是汪明华副教授。萧潇的心里突然间变得异常的平静,平静得如同云海早春三月最风平浪静的海面。虽然只有惊鸿一瞥,但她明白,刘易想要的爱,只有那个女人能给,那个女人才能成为刘易的波伏瓦,她会体贴地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会给他她所不能给的全部。
已经有太多人说过爱是永恒,人们竭力想要通过什么来证明曾经深爱,或是竭力想留住刹那间的永远,所以有了那么多的天长地久和海枯石烂,但这些誓言在虚无的时间和无常的人生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孤独和寂寞把那些海誓山盟碾轧得碎如齑粉,那些誓言轻浮得如同晚风中飘散的青烟,短暂得如同黑暗夜空里转瞬即逝的烟花,早已风过无痕。刘易、孟昱、路引,令萧潇在斑驳陆离的情感世界中迷失。在这令人目乱神迷的感情涟漪之中,只有孟昱对她的爱是真正的永恒,因为孟昱的爱已经没有明天,不再有将来,这份爱让她感到与世界同在、没有被这个物质世界所遗弃,这份爱随着孟昱躯体的死去而升上苍茫的天穹,成为永恒。
朔风凛冽,萧潇望了一眼西天凄艳的晚霞,如同看见天空在汩汩地滴血,她转身离去的时候,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
萧潇回到重庆的家里小住了几天。她父母对女儿突然回家感到很惊讶。在外地工作的两年多时间里,女儿除了春节放假,平日里难得有机会回家一趟。这次回来休假,萧潇的妈妈特别高兴,做了很多她从小就爱吃的东西,说女儿在外面工作辛苦,瘦了好多,要好好地补一补。萧潇她爸也专门请了两天假,在家专门陪女儿。萧潇尽量地表现出平静,不让内心的伤痛在父母面前显露出来,她不想父母为她操心。
在家里呆到第五天的时候,萧潇说假期到了,要回报社报到了。知女莫若母,萧潇她妈还是从她强装平静的笑容里察觉出了一丝异常,只是觉得女儿既然不愿意讲,还是不要多问的好,女儿已经长大了,不管是什么事情,她应该学会独自面对。萧潇执意不让父母送她上火车,买了从重庆到成都的车票,她要去看望孟昱的父母。
孟昱的家在成都城南神仙树片区的一个豪华住宅区里,那是一栋三层的小别墅。小区内小桥流水,亭榭遍布,绿化带葱郁浓密,时值深冬,仍不减绿意,令萧潇想起了云海遮天蔽日的榕树和满城的九里香。
见到萧潇,孟母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孟父倒比较开明,开车带她到孟昱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和他小学、中学的校园里转了一圈。孟父说,孟昱从小就特别淘气,从小到大没少让他们操心。念初中那会,有一年暑假,孟昱和班上的同学到青城山游玩,发现山上有人在盗伐珍贵林木。为了拍摄山上砍伐树木的盗伐者,他悄悄地离开同学,清晨四点就蹲守在那片林区里。早上六七点钟的时候,天放亮了,那些赶早来砍伐珍贵林木的人开始了他们疯狂的盗伐。孟昱躲在树林里用相机拍摄他们现场作案的时候,为了获取更好的光线和拍摄角度,他在移动时不小心被一个机警的盗木者发现了。几个拿着电锯、伐木斧的盗木者疯狂地围追堵截孟昱,孟昱为了逃避追赶,慌不择路,逃走时一不留神掉进了一个七八米深的山坳里,昏迷了过去。孟家出动了整个家族的力量,一天之后,终于在山坳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孟昱。孟昱所在之处,离悬崖边缘不到两米,如果不是照相机的带子挂在一株松树上,他早就掉进悬崖摔得粉身碎骨了。家里人找到孟昱的时候,他右腿骨折,右肩韧带撕裂,身受重伤,处于休克的状态,但他仍然紧抱着怀中的照相机。见到孟昱的惨状,他的同学们都吓哭了。
049 爱过方知情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