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继续。”沐漓烟微微一笑,淡淡道。
“苏家,乃是岚渊绢城的大户,起家于丝绢,发展百余年,现今早已是岚渊丝绢行业鳌头,亦是岚渊皇族深为青睐的衣料;原本苏家只是经营布料生意,十几年前,确切的说是自从苏老爷当家后,苏家招揽了一大批制衣好手,在衣物制作上,可谓是精益求精,甚至是苛刻非常!也正因如此,苏家制作的衣物,在市面上十分抢手。苏老爷当家只二十载,就让苏家的成衣坊遍布了岚渊,可见其人手段了得!”欧阳文轩说到这位苏老爷,脸上是明显的崇敬之意,沐漓烟不禁更加好奇,这个苏老爷究竟是如何厉害如何传奇,能让欧阳文轩都如此敬重?!
“恐怕,苏家大少爷,才是更值得注意的人物。”一直未发话的寒雪玉却在这时插了一句。
沐漓烟有些诧异,雪玉在欧阳文轩在的场合不怎么说话的,不,根本就是不置一言!今日他开口,是否意味着他开始接纳欧阳文轩了?
说实话,沐漓烟很是尊重寒雪玉的意见,毕竟他比自己考虑得全面,所以大事多会与他商量,然而这次加盟欧阳文轩却是自己单独决定的,后来虽然勉强让寒雪玉同意了,但也是因为自己态度坚决强硬,他才会点头的,心里总是不安的。再加上他几乎不怎么跟欧阳文轩交谈,更让沐漓烟觉得他是在责怪她,越发惴惴。今日见他主动开口,真是又惊又喜。
欧阳文轩也一早就发觉了,这位云舒公子,并不欢迎自己的加入,总在防备些什么。所以听他发表看法,也很是惊讶,更多的也还是惊喜。他有心结交于寒雪玉,奈何此人戒心过重,始终未有进展。今日看来,还是有可能的!
“嗯,的确,比起苏老爷,苏家大公子的能力,恐怕更胜一筹,”欧阳文轩接过话茬,“苏子寒之才,经商乃天纵奇才,但入仕却是堪堪鬼才,悠游自在,如鱼得水!此人若为友,则如虎添翼;若为敌,必是大患!”
苏子寒此人的确是个人才,其能力心思与寒雪玉相比,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人尤善处理人际关系,按现代话说,就是高情商、高智商、高颜值的“三高”成功人士。雪玉的短板,正是人际交往,然而苏子寒在人情世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油条,光是这一点,二人的差距就已拉开了许多。
沐漓烟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听说苏子寒已然是帝云谦门下食客,不知是真是假。若为假还好,若为真,只怕他是帝云谦的左膀右臂,会对开云发展极为不利,甚至引发战争!沐漓烟心情复杂,真是一山未平,一山又起……与欧阳文轩合作,这件事都还没有摆平,这时候再来个苏子寒来掺和,还嫌不够乱是吧!深深无力,沐漓烟心烦意乱,面向欧阳文轩,声音里有丝丝缕缕的疲倦,道:“那么,苏子寒一行人已是到了连玉城了?”
“就下榻在何以楼的另一个分号,团栾楼。”沐漓烟怔了怔,团栾……异世飘零的自己,到底思家了……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少时不知,只道琅琅上口,分外喜欢;如今身在异乡,蓦的被人勾起思乡之情,再回味此诗,满口苦涩,满眼辛酸,若不是拼命忍着,沐漓烟真怕自己落下泪来。
然而此刻毕竟是大事为重,沐漓烟强自忍着,微笑确认道:“这么说,今天下午重头戏是在欧阳家和苏家了?”
欧阳文轩点头,的确如此。
后来又说了些别的注意事项,人们就各自离开做准备了。
回到自己的府宅,欧阳文轩立在窗前,眼前浮现出沐漓烟听到团栾楼的神情,伤痛、无望、隐忍……是思乡情切吗……又有些不一样……
寒雪玉倚身椅上,提笔,却听见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今日,她为何如此难过?团栾楼,是想念陛下了吗?那为何她的神情像是生死诀别,永世不相见那般,沐漓烟这样的神情,寒雪玉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见过她莞尔微笑,见过她狡黠调皮,见过她生气发怒,见过她小心翼翼,见过许多许多她,唯独不见她黯然神伤的样子。她湿润的眼底,微微颤抖的睫毛,无不显示她心绪的不宁。寒雪玉竟然觉得有些无法抑制的莫名不安,低下头去看铺在桌上的白纸,墨点早已洇染,黑白对比,格外分明。
听见她压抑的哭泣,寒雪玉握笔的手,提起又放下,反反复复。霍的起身,又顿住,来回踱步。
沐漓烟蜷在床上,双手抱膝,头埋得深深的,双肩剧烈颤抖着,喉咙哽着,低声呜咽。眼泪真如决堤之洪,把她所有的伤心绝望、委屈不甘都用眼泪发泄出来,什么陛下什么公主什么江山什么社稷都不管了!那是素心该背负的,与她沐漓烟有何干!
这时听得有人敲,沐漓烟不想理会,那敲门声也渐渐停了下来。一股清冽的风吹来,沐漓烟错愕抬头――寒雪玉!他是怎么进来的?!
在寒雪玉眼中,此刻的沐漓烟与往日大不相同。这是她身为一个柔弱女子感到无助脆弱的时候,是个需要一个令她安心的肩膀或是胸膛的时候……这些,此时的寒雪玉并很不清楚,他只是觉得沐漓烟此时需要有人陪着她,仅仅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于是,他就那么站在她的床前。
男子,尤其是没有亲缘关系的男子,进入待字闺中的女子的房间是极其不合礼数的,但他在从窗口进来的那一瞬间,完全是不加思索,仅凭一时的冲动而行动的。当他站定,安静地立着,理智又不断地提醒他,这对女子清誉损害太多!但看沐漓烟的情况,寒雪玉竟不敢离开,总是隐隐有种感觉,若没有人陪着她,她很可能会崩溃。
沐漓烟见寒雪玉进来,惊愕得差点儿哭岔气。他是要劝她吗?不像,他的性格绝不会如此!他只会说,请公主殿下以大局为重,或者说保重凤体之类的话,让人气闷又无从发作。沐漓烟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他出声,复又抬头,见他静静地站在自己床前,一言不发。难道……难道说这冷面冷心人,也懂得在这种时候安慰人了?!泪眼朦胧中,沐漓烟注视着这抹极白的身影,终是出声清浅唤道:“云舒……你过来……”
寒雪玉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沐漓烟看他依旧站着,苦笑一声,轻声道:“你啊……真是个呆子……坐下。”她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寒雪玉看着她,犹豫再三,本想道声不敢,可看她脸色,憔悴如斯,还是按她说的,坐在了床沿。
沐漓烟继续将头埋在膝间,声音轻得仿佛烟绫,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很遥远。
“云舒……我该怎么办……回不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沐漓烟喃喃自语,她从未这样强烈地思念自己的世界――明明当初那么厌倦,那么想要逃离,然而此时此刻却满满的都是那时的回忆!想念外公略有些严肃的神情,想念外婆慈祥和蔼的笑容,想念那些要好的朋友们,想念自己的小窝,还有窗边的青瓷花盆,花盆里种的是她最爱的鸢尾花……那些被自己刻意封印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汹涌澎湃,轻易淹没了她,让她窒息!
寒雪玉完全不懂,或者说甚至误解了她的意思,“一切不过是开始,,殿下何必如此,上初城是里始终都有您的立身之处,陛下还在等着您历练归来,此时止步,不是前功尽弃了吗?!”他以为沐漓烟担忧事情越来越盘根错节,繁复琐碎,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届时恐怕是血本无归,如何回到上初城,又要如何面对陛下。
沐漓烟听了,倒让他给气乐了。也罢,也罢,他并不知道自己心中所苦,如此安慰劝诫也是正常。
长叹一声,沐漓烟带了几分极浅极浅的笑意道:“傻子!你赢了。”起身,从床上下来,算算时间,已是午时了。寒雪玉适时地离开了,沐漓烟待在房里,细细地化妆,让自己看起来健康精神一些。梳妆完毕,沐漓烟下楼来。
不得不提的是,这一行人中,武力高强,耳聪目明的不在少数。沐漓烟即使只是低声呜咽,也被那几人听得一清二楚。因此,当她下来时,醉墨还有冷缺月都不约而同地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她的脸色和举止。
沐漓烟当然知道他们担忧自己,于是清浅一笑,道:“午时了,怎么还不备饭?”
醉墨轻舒了一口气,冷缺月嬉皮笑脸道“嘿嘿,马上马上!”
寒雪玉坐在桌边,摩挲着精致的白瓷杯缘口,平静无澜。见她下来,也只是瞥了一眼,然后继续自己的凝思。
沐漓烟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了过去。沐漓烟所不知的是,寒雪玉心中千回百转,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下午,欧阳文轩准时赶到客栈,接沐漓烟去开南北商会。沐漓烟想了想,特意带上了寒雪玉。至于身份,就说他和沐漓烟是一起的商友。
坐在马车里,沐漓烟撩起车窗上的帘子,正看到一白衣公子,打马走过。丰神俊逸,平易近人,浑身都是温润君子,谦谦如玉的气氛。看他的方向,也是奔着商会来的。此人,会是何人?
第二十一章 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