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出门就听见街上有人在传,说是晏家大少爷半夜起来仅披了个袍子就赶过去了,到底也什么都没救起来,那神色难看得,啧啧,跟黑锅底似的。”
“那,那人无事吧?”丁柔只觉心里有些空茫茫的,忍不住揪紧了裙子,昨天金谦良来找她的
时候她就猜到了,晏家这阵子恐怕不得清净。只不知一来就是这般狠辣手段,她一边有些怕,一边又庆幸自己没跟着掺和。
“几个值夜的伙计受了点小伤,倒没出人命。只是这把大火连带着旁边的房屋都烧着了,晏秋少不得赔些银子。”子归说到这里十分快意,仰头又笑了一阵子才停下来,扭脸就看到丁柔扶着门框,咬着嘴唇的情形,没来由地就生气:“我说丁柔,你有出息些好不好?他过得好你不开心,他惹了麻烦你也不见得高兴,你到底要怎样?”
“我——”
“咦?原来你们并不和睦?”钟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就站在丁柔身后,面露奇异:“你们并没有住在一起,我早该想到了,你们并没成亲!你还在恨他是不是?”
晏秋这几日心情颇差。
一个月前兰掌柜捎来信件,说青贵人卖得十分畅销,要续订一批。时间定在七月底,离此时不过五六日。这本是一件喜事,然而一场天降大火却烧毁了这一切。他整座染坊,大半的坯布还有所有的染料,以及花了大心血调制的金色缠绵都因此毁得一干二净。
官府派人调查,结果是意外起火。那火势甚至燃着了两旁的房屋,害他除了自身损失外又赔了许多银子。
青贵人要重新染制肯定来不及,对于这个晏秋倒不是很愁苦,以他跟兰掌柜的交情写封信拖延一些时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真正心疼得是金色缠绵。
金色缠绵是秋水阁今年秋季主推的料子,颜色如金秋的落叶,取无奈飘零不舍枝头之意。他爱极了那颜色,本想等第一批料子出来先给丁柔送去,哪想到一场无名大火却生生毁掉了这一切。
东子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看着晏秋的眼里尽是苦笑:“少爷,那刘家的媳妇又来闹了,拖着她婆婆赖在门前不肯走,嚷着非要见你不可。我好说歹说她们只不肯听,非要见你。”
晏秋黑了脸:“见见见,见他娘的大头鬼!”
揉着眉头,恼得要命。
那刘家正是被那场大火拖累的人家之一,赔了许多银子只不肯罢休,非说他家女儿被烧伤了脸,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吵着闹着要他娶了。
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轰她们走!”
东子便又急急忙忙跑出去了。心里直骂刘家媳妇不要脸,苦恼得抓头。叶总管这几日见天的在外头忙,府里头大事小事都摊到他身上,他哪里管得过来?偏偏晏秋要历练他,拿未来的总管的位子哄他,他一时脑热,便被哄住了。
到了外头对那两位撒泼耍赖的妇人喊了一嗓子:“我家少爷不在家!”之后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不在家?那他之前通报什么?拿她们当三岁孩子耍呢!刘家娘子和刘家阿婆不高兴了,哪有这般无礼的女婿?纷纷从地上爬起,争着抢着上前砸门。
一时外头热闹得不得了,很快传到离此处不远的兴安医馆。
“你再不出面,你男人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子归幸灾乐祸地朝外探头。
丁柔皱眉:“胡说八道些什么!”
心里却已经恼得不行。她还没拆吃入腹呢,就被别人惦记上了?
钟嘉与子归同站在柜台后面,正慢悠悠地剥瓜子仁,将数粒白净的瓜子仁放进碟子里,凉凉地道:“咱们就别操心了。丁大夫原看不上那姓晏的小子呢。谁爱抢谁抢去。”
子归顺手捏起他刚剥好的瓜子仁,嘎嘣一咬,极不屑地瞥他一眼:“要也是拾咱不要的,就这样叫她
们抢了去,咱们的脸往哪搁?”
钟嘉嘿嘿一笑:“咱是这样想的。只不知那一位当事人是怎样寻思的?”他顺手将新剥好的瓜子仁搁到碟子里,手伸到一半,便被子归截了去。他便转手去抓饱满黑亮的葵花籽,继续扣在指尖一粒一粒地剥。
这两人不知怎么勾搭到一块去了,倒是男的俊女的俏,看起来颇像一对,只一个比一个说话毒。丁柔被两人激得也有些气恼,忍不住就站起身,放下手中的活计朝外走去。
晏府门口,一大堆人聚在一起,成扇状围住了大半条街。只听一个说:“哎哟今年城里可真热闹,往年几年加起来也没像今年这般热闹过。”
另一个说:“可不是吗?尤其这晏家大少爷,啧啧,真没一日是消停的。”
继而相视一笑:“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丁柔咬了咬唇,提着裙子挤进人群,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走上台阶,来到又哭又叫的两个妇人旁边,咳了一声,略提高嗓音道:“阿婶,阿婆,你们在干什么?”
可怜那两个妇人的嗓门震天响的亮,她这一声下去,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虽然知道没人听见,仍然羞得脸通红,提了一口气,大声喊道:“阿婶阿婆!你们在干什么!”
这时那两个妇人终于意识到旁边有人,瞥了一眼,见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本不欲理会,然而看到她肩头背了一只药箱,顿时醒悟过来,原来这是城里的丁大夫!便收了嗓子,勉强回了一句:“是丁大夫啊,我在叫我家女婿呢。”
丁柔一听,乐了:呵,都上升到女婿了!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视为餐中肉,这滋味儿不可谓不难受。心中琢磨好的措辞顿时脱口而出:“晏秋不行!你快叫你的女儿收收心吧,嫁给晏秋注定要守一辈子活寡!”
两个妇人一愣,相视一眼,却是那年岁颇大的婆婆拄了拄拐杖,沙哑着嗓子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家囡囡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人。”
还说不通了?丁柔气恼,骂谁是鸡是狗呢?怒道:“你们别想了,晏秋不会娶你家闺女的!”
那阿婶也生气了:“净胡说八道!晏秋怎么不会娶我闺女?不娶我闺女难道娶你啊?”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推她一个趔趄。丁柔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推下台阶,若非后头有好心人相扶,就要跌下去了。当下着恼,重新走上台阶,指着晏府的大门道:“你说对了!晏秋要娶,这辈子只能娶我一个!”
她的声音响亮清脆,落地有声,听得众人齐鼓掌叫好,均感叹一场二女抢夫戏就要唱响。一人道:“我支持刘家小娘子!”人家姑娘的脸都被烧伤了,你难道不娶?
有人道:“我支持
丁大夫!”毁容又怎样?没见过几个月前刮起的那股丁大夫与晏大少爷不清不白,后来被周大人强行下令才压下去的谣言?
也有不怕乱的,扯着嗓子就喊:“都娶!”
反而引起更多的话题:“谁做大?”
有说刘家小娘子做大,有说丁大夫做大,总之吵闹不休,现场一片纷闹。
台阶之上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阿婆说:“小小姑娘,忒也不要脸!”
阿婶说:“我家囡囡又年轻又漂亮,晏秋怎么会娶你?”
丁柔说:“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晏秋说:“她说得对。”
一锤定音。
丁柔被晏秋拉着手走进院子,有些羞赧,喃喃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晏秋看了看她,眼中有着些许笑意:“我若再不出来,我家娘子就要被那两个老妖婆给吃了。”
丁柔顿时想起自己当着众人嚷出的那些话来,脸热得不行,却狡猾地反问:“你怎么出来那么巧?”
偏挑她气势最旺,说那句话的时候。难道不是掐着时间么?
晏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不知夫人前来找为夫,所为何事?”
“嬉皮笑脸!”丁柔在他手臂上掐了一记,犹不过瘾,又骂道:“胡说八道!”
咬咬唇瓣,心中有些涩。
说什么怕他被别人抢走,不过都是借口。她想他了。眉梢却一扬,拍拍肩头的药箱:“又到了给你施针的时候了。我见你不来,还以为你忘了。”
晏秋也不拆穿她,领着她往书房里的卧榻走去。
“你这几日可有想起什么?”丁柔收了针,含着期盼地问。
晏秋一边穿衣服,一边摇摇头:“没有。这几日太累了,脑中乱哄哄的,什么也没想起来。”
丁柔便有些失望:“哦。没事,你也别急,不成的话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晏秋眼里带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嗯,我是不急。倒好像你比我还急似的。”
丁柔眼皮一跳,干笑道:“哪有?我总归是为你着想罢了。缺失这么一段记忆,总是挺可惜的。”
晏秋垂了眸子,转过身去收拾旁的,状似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可惜的。要我说,找不回也罢。”
丁柔顿时大急,这怎么行呢?可是又怕问得太急令他察觉出什么,他这人自来最是敏感多疑。只好忍了下来,再想别的法子。
第73章 难消受美人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