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过河拆桥,用完就扔。三个女孩子齐齐一吐舌头,咯咯笑着跑出去。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眉目还未长开,自然称不上国色天香,可是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软。这是一种致命的心软。晏秋听着几人快活的脚步声,终于没忍住,扭头看着她们
绕过帘子,直到快快乐乐地跑远。
于是屋里就剩下三个大人。周涛,周夫人,晏秋。
晏秋被两人四道灼热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终于放下酒杯,强作镇定地道:“婚约乃大事,一时半会急不得。”
他嘴上虽这样说着,心中却隐隐动了娶妻的心思。
以至于回去的时候,虽然没有喝醉,眼神却虚浮不定,透着一股希冀与迷茫。
书房里,与以往一样亮着灯。看着窗户上透出来的昏黄的灯光,晏秋迷茫的思绪顿时安定下来。这几年,不管多晚,只要他没回来,叶总管总会亮起灯等他。这种事原本应该妻子来做,只是他至今未娶,便转到叶总管肩上。
“叶叔,我回来了。”晏秋笑着,慢慢走进屋里,走到叶总管身前,看着叶总管鬓侧的华发,心里又是酸又是胀。他按下就要站起来的叶总管,倒了一杯水,双手奉给他:“叶叔,以后这种事,你就不要做了。”
叶总管等他到这么晚,其实是有事情要同他商量。
这几日晏秋跟向家的两个女孩走得很近,反冷落了丁柔,他跟东宁看在眼里都觉得生气。丁柔对他多好啊,人也沉稳大方,最重要的是拘得住他,能叫他听她的。那向家姐妹呢?不论哪个,也不论人品怎样,只冲她们的表姑母是夫人的杀身仇人,就不能同她们太亲近。便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就事论事:“你以为老头子愿意做这种事?你迟迟不娶妻,府里又冷冷清清,我不看着你叫你性子愈发左了怎么办?”
晏秋今日想通了事,心情极好,被叶总管这样不冷不热地训斥,也只是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叶叔说的对。我,我决定娶妻了。”
叶总管刚听到还没觉得什么,稳稳当当地喝了口水,等水进了喉咙才猛地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咳了两声,惊讶道:“什么?少爷你说什么?老叔没听错吧?少爷你,你终于肯娶妻了?”
却是激动得手都在抖,杯子里的水晃晃荡荡,明明被他喝去一半,还是被他摇得晃出水花,溅到手背上。晏秋微微一笑:“叶叔,我错了那么久,如今不能一错再错。您说的对,娶妻生子方为人生极乐。”
他被周涛家里三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戳中了心,只恨不得马上娶了妻子,然后生下四五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男孩子要爱动,女孩子要调皮,越疯越好。
“少爷心中可有人选了?”叶总管不知他为何突然想通,但是看他的神情,却像十分向往的样子。想了想,不论是何
原因,总之结果是好的。
晏秋笑笑道:“谁都无所谓。女人而已,能生孩子就好。”
一句话气得叶总管嘴唇直哆嗦:“我只当你想通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简直混账!女人就只是给你生孩子的吗?未来的夫人定是一家主母,要担起家族的担子,还要为你生儿育女,一辈子辛苦操劳,若你对人家没有情意,就不要拉人家下水!”
晏秋惊愕住:“叶叔——”
叶总管看着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们不能坑了人家好好的姑娘。你喜欢的才娶回家,也免得你看着日日厌烦,坏了心情。娶妻生子是让你过得更好,万不可本末倒置。”
晏秋点点头,心中感到羞愧:“我知道了,叶叔,我不会胡来的。”
叶总管沉吟了一会儿,想起今晚的正事:“向家姐妹,你可会娶?”
晏秋毫不犹豫地摇头:“不会。”
叶总管舒了口气,眉眼又严肃起来:“既然不会,何苦招惹人家?这不是君子所为。这些年你过得不易,做事总有些偏颇,老爷夫人不在,也没有人说教你。你长成今日这般,却是我的错,如今逾矩了也罢,我却得说你几句。”
晏秋低头受教。
“做人要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万不可存害人之心,无论何时都要心存善意。以向家姐妹来说,你对人家无意,人家却对你有心,你既然看了出来,便该远着她们才是。如此相处下去,叫人家心中滋生出更多的情意,最后却如何收场?”
“向天齐造的孽,不该报在他女儿身上。你便是再恨,也不该对两个女孩子动手。明日你不要到铺子里去了,在家也好,出去同丁姑娘联络感情也好。你只记着,心存和善宽容,大家一起好才是真的好。”
叶总管言辞冷肃,听得晏秋惭愧不已:“叶叔,我知道错了。今后我会远着她们。”
破天荒的,直到日上三竿晏秋才起床。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眼神并不如往常有神,迷迷蒙蒙,像隔着一层雾气。他不急着穿戴洗漱,趿着鞋子走到窗前开了窗,木木呆呆地站了许久,终于对着明媚的天光吐出一口气,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东子,把早饭端来。”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自己动手穿好衣服,束起头发,又走到外间,挽起袖子就着凉水洗了把脸,便端端正正坐到书桌前等下人把早饭端来。
东子是个胖乎乎的少年,笑起来憨厚纯朴,可是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却又带出一股子机灵劲儿。他端来早饭,看着晏秋开吃也不避,反道:“少爷,叶总管说今日让小的跟您学学东西。”
晏秋随口问道:“学什么?”
东子答:“叶总管没说,只说让小的跟着您,看您做什么便记在心里。”
晏秋一顿,不由有些好笑,这不是变相监视吗?搁在从前他肯定不依,还要发一通脾气的,不过昨晚被叶总管教训一通,又反思到半夜,这时也不气,只道:“行,那你便跟着我吧。”
反正他要找丁柔,不怕他知道。
“……你这姑娘也真是倔,如今名声都已经没有了,还端着架子做什么?越拖年纪越大,到时只能给人做老妈子,恐怕嫁都嫁不出去。”兴安医馆门口,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倚在门框上,微胖的身子妖妖娆娆地扭着,一手托着几颗葵花籽,一手捏在牙间噼啪嗑着,嗑完便随手一扔,落在脚下一尺开外的一方帕子上。她手头极准,从没有一片瓜子壳落在帕子外面,嗑了半天,也没弄得满地狼藉,帕子上一小片黑漆漆的瓜子皮聚成一堆,每片瓜子壳都完完整整。
“你就听阿婶一句话,早早嫁了,什么事都没有。既不用做人眼中钉,也不用受人闲气。那李秀才多好的人?长得堂堂正正,又满腹经纶,真正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还有比这样会念诗的男人更懂得体贴女人的吗?你嫁给他,每日里小两口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简直就是神仙眷侣!这样好的亲事,阿婶原舍不得说给别人,要不是丁大夫你心眼好,这些年来大家都受你的照拂,本来轮不到你。”
胖乎乎的大婶喀喀嗑着瓜子,挡不住她噼里啪啦嚼舌头:“姑娘你就别倔了,这样好的男人你上哪里找?难道你还想着晏少爷不成?哎呀我说姑娘,你要找也找个门当户对的呀,晏少爷一表人才,家里又富裕,那不是咱们这等蒲草女子肖想得呀。你不逛街可能不知道,晏少爷心里想着他表叔家的两个姑娘,每日里游玩逛街,对那向家两姐妹是不能再好。人家要往东,他不会说西边好。人家要吃馄饨,他不会吃饺子。人家要
买金步摇,他不会给人挑银的。况且那向家的姐妹一个温柔端庄,一个活泼俏丽,他喜欢哪个就娶哪个。你呀,就别痴心妄想了。”
自那日向织舞与向吟歌闹过一场,这多嘴妇人便每天出现在医馆门口,十分聒噪。可是撵又不能撵,一撵她便满大街地喧嚷,好似她们欺负了她似的。丁柔与子归都很无奈,便任由她在这里饶舌。
这妇人来了也不干别的,只给她介绍哪家歪瓜裂枣的男人,说得天花乱坠,硬掰扯得跟丁柔很相配。比如那才貌双全的李秀才,其实枯瘦如柴,只是从没干过重活而皮肤细腻了些。至于满腹才华,确实爱抱着书看,但也仅此而已,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在看书,一个时辰饮酒吃饭作乐,剩下三个时辰睡觉。除此外什么都不做,活活逼疯了两个媳妇。不然也不会再想纳一个。
再不就是扯晏秋出来,说他对向家姐妹有多么多么好,娶谁都是金玉良人,两个都娶了便是娥皇女英,缔造佳话。
两人初听很生气,觉得此妇着实无耻,存得什么心思?因而头几天心情着实受了影响,哪怕晏秋拼命逗她乐,都不肯笑上一笑。待后来渐渐明白,约莫是某些人将她视作了眼中钉,故意使出来的手段。
第35章 叶总管教育